肖掌門此人,有一種難能可貴的品質,就是無論什麼時候出現在衆人面前,都會立即在對方心中刻下如此一道烙印:
又是這個b!
而隻要有什麼壞事發生時正好碰上他在場,又立即會生發如此反應:
絕對是這個b!
此時柳輕绮和雲婳婉就是這麼想的。兩人沒說話,卻隻對視一眼,就默契地在對方眼裡看到的絕對的信任與肯定。
肯定是他幹的!
謎題不必調查,真相就水落石出。隻是這其間還有一個細節未能被解釋清楚:就算肖掌門滿肚子壞水沒點好貨吐出來一口氣都帶着破爛水珠,但到底也隻是個中等門派的掌門,若能直接通到雲城高層、甚至能在在場的許多高門大派眼皮子底下耍計謀,也得至少打點那麼三五年。
除非是他都英雄擂結束之後就開始策劃此事,否則在一夕之内便将黑水潑到振鹭山身上,恐怕也是很難做到。
但是做手腳一事,對于較小的門派來說很困難,可對于高門大派來說,便是逛街一般輕松自如,隻需順手一提。
這兒指的就是振鹭山。兩人未曾直接出言反駁,也是因着這層原因。
盡管大家都知道這肖掌門不是什麼好玩意兒,可與振鹭山相比,他卻是弱勢一方。盡管大家都知道有很大的可能這個手腳正是他動的,但明光派雖也算修真大派,真和振鹭派比起來卻壓根排不上号,實力與名聲均不對等,真相的傳播度就會在此層面上發生極大的轉移。
弱者的毒藥,似乎起因于強者的欺壓。振鹭山在修真界德高望重,但也會因此而落入輿論的漩渦。
人們既喜歡看強勢一方拿出充足的證據與實力将弱勢打得落花流水,也喜歡看弱勢一方以一己之力揭穿強勢的僞善面具、替天行道。
兩種截然不同的态度往往會在同一人身上占據思維的兩方,并且從不沖突。而到争鬥真正起來時,針對于“打臉”的結果,往往又更喜歡看強者吃癟。
誰不願意目睹一座高樓在螞蟻的啃噬之下轟然倒塌呢?自己又不在高樓之中,而在圍欄之外,隔岸觀火,向來事不關己高高挂起。若能有幸一觀,雖然失去了一座大樓,但卻見證了曆史,此生無憾,願意選擇哪方也就不必再多講了。
所以盡管肖掌門此時出場,已經明擺着這件事情絕對跟他脫不開幹系,但在沒有得到證據之前,振鹭山一方硬是什麼也不能說。
柳輕绮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扯了雲婳婉來,低聲說:“偷我的扇子!”
雲婳婉看他一眼:“你那扇子不正在桌上擺着麼?”
“這是我臨時上街買的,”柳輕绮憤憤道,“在屋裡那隻不見了。”
解淮以手捂住額頭,無聲地歎了口氣。肖掌門卻明顯聽到了他的話,手上一僵,笑容愈冷,淡淡道:“門主何必潑髒水于人?說本尊偷了你的扇子,可有證據嗎?”
柳輕绮說:“沒有。”
“既然沒有證據,又為何有此言論?”
“既然沒有證據,又為何說是我振鹭山在背後耍了手段?”柳輕绮道,“肖掌門厚此薄彼,好一番大義,在下受教了。”
肖掌門冷笑道:“貴派仗勢欺人,有失公允,還不讓人說了?”
柳輕绮道:“那這就是我的扇子。”
肖掌門一哽。柳輕绮趁勢道:“我的扇子就是這樣的,白底棕紋,竹木扇骨,韌紙扇面,下系一條紅色扇墜,你自己看看是不是這樣?”
“你——”
肖掌門一時沒想到話語反駁,手上也随之一頓。柳輕绮道:“你心虛了,你猶豫了,你就是偷了我的扇子,這就是我的扇子,沒跑。”
他道:“有本事你就還我?”
自然,這扇子肯定不是肖掌門從他屋子裡偷的,先不論堂堂一個掌門為什麼會偷人家的扇子,就說這折扇,都是在街上買的,當然一個模樣,肖掌門又把它捏在手裡,隻需要對此扇進行一個簡單的外貌描寫就好。
可在此時,這把扇子已經失去了它原有的扇風功能,充斥了某種特殊的隐喻,故而到底是不是他的也已經不再重要。肖掌門扇也不是,不扇也不是,明顯沒想到在如此劍拔弩張的場合下,柳輕绮竟然還能拿扇子做文章。
登時這冰涼的小折扇也宛如成了一團火,燒得掌心無所适從,怒極反笑道:“行啊觀微,這麼多年過去了,你終于暴露本性了?”
“肖掌門,咱們很熟嗎?你一不知道我以前如何,二不知道我現在怎樣,怎麼就暴露本性了?”柳輕绮道,“我本來就是這樣,不講道理,胡攪蠻纏,誰都看我不順眼,都不喜歡我,可也沒人對于我做出這種事。肖掌門,一把扇子真的不貴,我也可以不追究。可是你不承認就不好了,畢竟這是道德問題,我是作惡多端,可好歹我也沒偷過人家東西。真的,你做了,你承認就好,我不追究,我隻想聽你道歉。”
“隻要你承認,這個我都可以給你,”柳輕绮将桌上扇子啪地一下拿起來,遞到肖掌門面前,面色嚴肅,形容懇切,“我不缺扇子,可以慷慨予人。掌門若是喜歡,我也可以送上,但是偷偷潛入人家房裡拿就不好了,有傷風化。”
他沒壓嗓,任由聲音傳到四面八方去,登時身邊一片吃吃笑聲。反正此事與自己無關,大部分人都在看熱鬧,振鹭山的幾個弟子圍在旁邊蓄勢待發,為了給觀微長老稱面子,也樂得格外開懷。肖掌門能口腹蜜劍,也能颠倒黑白,可會下手段的惡人卻未必對待這種不要臉的有法子,面對着不講道理的,他卻突然開始嘗試着講道理。人大概總有此種秉性,對待不賓之士滿口謊言,可對待流氓,卻又突然變得正直非常。肖掌門也是人,且無法成為特例。他用扇骨敲敲掌心,發現從扇子層面沒法跟這人聊天,便又将話題轉移回排行榜上。
“可再怎麼說,貴派弟子獵殺魔物這個數量絕對有問題,門主承認不承認?”
柳輕绮道:“承認。可掌門這個扇子也一定是從我這裡偷的,掌門承不承認?”
肖掌門已經從憤怒變成了無語:“隻許門主上街買,不許本尊上街買?”
“你還要上街買呢,貴派也真是有夠節儉的,”柳輕绮微微收一收下巴,“不過掌門到底比我這個小小門主有錢,不盤下那個扇子店來,我是不認可的。”
肖掌門一收衣袍,轉身便走。柳輕绮作勢兩步追去:“怎麼就走了?還我!”
對方加快了步子。柳輕绮跨出去兩步的腳從善如流地收了回來,盯着肖掌門漸遠的背影看去,面色收了回去。
“我還治不了你?”
身遭傳來低低的笑聲。再看去,周圍的掌門弟子們的目光都已經落到此處不知多久,滿頭滿臉都寫着“看熱鬧”三字。柳輕绮一揮手,嘴巴裡當即就要吐出“散了、散了”之類的詞句,後腰卻被誰用力掐了一下,他一時吃痛,擡頭一看,是雲婳婉。
“還有點門主的樣子沒有?”
雖然是嗔怪,可語氣卻是輕松的。柳輕绮悻悻放手,又将扇子丢回桌上,擡步欲走:“我去找雲城。”
卻突然額頭一痛。他條件反射一把按住腦門,低頭一看,卻見一枚瓜子落在椅子上。解淮的手伸在瓜子盤裡,又抓了半把于掌心,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讓師妹去。”
“哎——”柳輕绮非常不滿。雲婳婉笑如春風:“聽着沒?乖乖坐下。”
柳輕绮還想掙紮兩番,解淮的手卻突然從另一側襲來,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将他扯回到椅子上,又順手施了個定身咒,将他徹底釘在原處。
原是嚴肅的起因,最後卻是雲婳婉樂滋滋地去了,也看着有些古怪。柳輕绮欲随無門,隻得看着師姐的背影得意洋洋地遠去,目見着周圍輕松愉快的眼神,才後知後覺出丢人來。
他氣急,又無從發作,隻得再抓一把瓜子,憤憤地磕。解淮管他行蹤,但是不管他嗑瓜子,收了手又像一座雕塑,沒有一絲聲響。雲婳婉走了,跟柳輕绮聊天的人就沒了,他閑得無聊的同時又憂心于方濯一事,逡巡半晌,最終還是沒忍住,主動跟解淮搭了話。
“師兄。”
他壓低了聲音。解淮沒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