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雲盞蹲門口看門的時候,到處跟人說觀微門有詛咒在身上,你哪能見到如此圖景,師徒兩個都癱床上起不來了——一聽這個方濯就想罵人。他又不是主動起不來,是被迫起不來,誰知道到底是哪個龜孫給他直接下手拖進幻境裡去了,而且神不知鬼不覺的誰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麼時候出的岔子,反正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柳輕绮都快被他噶了:這也是沒辦法。據當時目擊證人說,就見方濯怒氣沖沖地從一樓上來,舉着劍就沖着柳輕绮去了,動作快得他們都來不及反應——隻來得及抓着他的手臂,連聲喊他的名字,他也聽不見。還問:是不是跟觀微長老有仇啊?被方濯一頭一個爆栗敲暈了,灰頭土臉地離開了房間。
柳輕绮聽了就是笑,半癱在椅子上看書,人家來了他打招呼,走了還很熱情地送。末了對方濯說上一句:“人家說的都是真的,你生什麼氣?”
方濯說:“添油加醋的,一律拖出去打死。”
他說話的時候垂着頭,不敢看柳輕绮,因為心虛。柳輕绮推着輪椅,繞到那頭去拿東西,聞言哼笑一聲,也不說話。
方濯聽着屋子裡沒聲了,就老老實實地往床上一躺,對着天花闆裝死。他沒受什麼傷,柳輕绮害怕傷着他,甚至都沒出手——這就是方濯的内疚的一個巨大外因。柳輕绮在看到他突然提着劍過來砍自己的時候完全有能力一拳把他擊飛,或者是直接一掌給他拍到一樓去,隻要他想,方濯基本上近不了他的身,這一下咣當一聲又響又疼,說不定還直接給他揍醒了。
但他沒這麼幹,葉雲盞說,他師兄最懂心疼人。
方濯聽了這話,登時從臉紅到脖子。他嘟囔一會兒,沒嘟囔出什麼名堂來,難得乖乖不吭聲當個一段時間的鹌鹑。柳輕绮不舍得揍人,他是比誰都知道的,他這師尊嘴巴上挂着個倒鈎,無論誰到他嘴上都得被倒吊着先揍兩鞭子,實際上出手不多,方濯那麼鬧他,從來沒挨過打。他最大的表示不滿的方式就是哎呀兩聲,拿扇子輕輕敲敲來人的頭,或者是打一下指骨。力道也不重,輕飄飄得瘙癢一樣,偶爾也有控制不住力道的時候,啪地一聲發出挺大聲響,沒等徒弟賣慘,他自己就先一愣,搖搖晃晃地過去看看情況,緊跟着就道歉。他是好脾氣,天底下沒第二号,由此方濯再長大些也不好意思鬧騰他了:光占便宜不挨揍,他好歹還有點良心。
如今再一聽說他師尊“最懂心疼人”,第一反應倒不是應和或者是找茬,而是下意識把自己代入了:師尊心疼的是我嗎?
他心疼的,是怕把我給打傻嗎?
總而言之,在方濯清醒之後知道了這發生過的一切,這個念頭就一直盤旋在腦海之中,久久不去。要是要葉雲盞知道了這件事,保管得笑死他。還得加上一句“何苦擔心他會不會把你打傻呢?你自己就已經做到這一點了!”然後在方濯怒而起身要一劍捅死他時逃之夭夭,三天不現身。
這會兒方濯趴在床邊,看着柳輕绮坐在窗戶旁邊看書,直覺他看的不是什麼好書,想問,又不太好意思問。一開口葉雲盞那句話就一直在腦中轉啊轉,真實造孽。
無奈之下,他隻得問道:“師尊,你昨天休息的怎麼樣?聽他們說你守了我一晚上,别看書了,好好休息吧。”
房間裡有兩張床,分得挺遠,不存在躺下大眼瞪小眼的情況,方濯也不知道為什麼柳輕绮甯願坐在輪椅上,也不肯躺下休息休息。
不過沒關系,作為新時代好徒弟,既然師尊不休息,那他就催促他休息。
方濯拍了拍褥子,他向蒼天保證,自己絕對沒有那個意思。但是話出口究竟是要做什麼就不受他的控制了:“要不來我這休息一下?”
他拍拍被子,甚至好心讓出了一塊。柳輕绮大發慈悲,從書裡擡起眼來,看了他一下。他的目光很淡漠,從方濯的臉轉移到手,又看了眼被子,随即将目光收回去了。
方濯倏地意識到有點不對。這是幸運的,但同時又是不幸的,因為他的大腦做出了即刻的指示:趕緊做點什麼彌補一下方才的失誤,告訴他你沒有這個意思!但是動作卻事與願違,在拍拍被子邀請未果後,他又将手移上去,頓了一頓,拍了拍枕頭。
枕頭荞麥的,第一次睡硌頭,第二次睡就難免要愛上。他的手一觸碰枕頭,微微用點力,那枕面上便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響,宛如風吹麥浪,平靜而浪漫,想忽視都難。
方濯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要拍完被子後拍枕頭。他的手愣在原地,人也愣在原地。随後他擡起頭,若有所思地看了柳輕绮一眼。
柳輕绮也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