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他能接下你幾招,”柳輕绮一開扇子,慢條斯理地笑笑,“你可能不想知道,我倒是挺好奇。”
這一下卻又叫方濯心情好了很多。他暫時戀戀不舍地移了目光,彎了身,倒挂着上半身跟柳輕绮對瞧,笑嘻嘻地說:“你賭我能赢啊。”
“哎喲,你像個鬼,”柳輕绮一扇子敲在他鼻骨上,“這用得着賭嗎?”
“這麼自信?”
“這不是自信,這是逞強,”柳輕绮說,“反正你要去,就得給我赢。”
方濯被他敲了一下,鼻骨痛,卻不移開。他就這樣倒吊着,任由自己的頭發晃下來,被柳輕绮一把抓了,毫不留情地一揪:“你神經病啊?”
方濯哈哈笑起來。他猛地起身,雙手用力在柳輕绮的輪椅扶手上敲了敲,最後盯了那對方明光派弟子一眼。那人還一直瞧着他,似乎一直不曾移走過目光,瞧見方濯終于擡頭,他突然勾了勾唇角,沖方濯暗暗做了一個極具侮辱性的口型。
方濯不知道哪惹了他。但現在他決定讓他明白自己哪裡被惹了。
他沒急着上擂台,而是先走到弟子群裡,拽了廖岑寒,有一隻手撈過唐雲意來,将兩人壓在胳膊下,額頭快要碰到一起。
倆孩子被吓了一跳,踉踉跄跄奔出人群,随方濯到了一處僻靜地方,想逃,沒逃得了。
唐雲意忍不住道:“你胳膊鐵做的啊?”
“噓,”方濯啧一聲,擡手一攬他的肩膀,小聲說,“你倆嗓門大,這個艱巨的任務就交給你們了。”
“什麼任務?”
“到時候我上擂台……”
廖岑寒見鬼似的瞪了眼。方濯一踹他的屁股:“别做鬼臉,聽我說完。”他左右瞧瞧,确信沒人看着他們這邊,才壓了兩個師弟的肩膀,三個腦袋碰在一起。
方濯小聲說:“到時候,我上去,你們倆就在觀景台上喊‘大師兄’,喊得聲音越大越好,明白了嗎?”
唐雲意笑了:“你真要打?”
“廢話,不打還有你倆飯桶什麼事。”
廖岑寒與唐雲意對視一眼,意味深長地笑了起來。廖岑寒說:“不就是氣氛組嗎?行,你等着,到時候保管氣氛給你調動起來,讓所有門派都跟着我倆喊大師兄。”
“好兄弟!”方濯一拍他的後背。唐雲意縮在他胳膊底下,興奮地直笑:“你打輿論戰,你不要臉!”
“你師兄的追求那不隻是把他的頭擰下來當球踢的,”方濯一鎖他的脖子,鎖出唐雲意一聲誇張的嗷嗷叫來,笑道,“我要讓他從頭到腳、從内到外、從師門到門派、從技藝到人緣,都不如我,氣死他。”
“什麼仇什麼怨啊?”
“他盯着我看了,”方濯說,“我不喜歡他的眼神。”
方濯真的有點不要臉。他這邊拱完了倆師弟幫他喊,又跑過去找君守月。君守月說都不用他說,一聽說他要去打擂台,當即比方濯本人要更興奮,吱哇亂叫着就從欄杆跑了回去,一頭紮進弟子群裡。
她要幹什麼,方濯想都不用想就知道,隻要有君守月加盟,那人在氣勢上于他而言非死即傷。他自己沒臉這個東西,當然也不覺得尴尬,巴不得喊得越高聲越好,最好能叫對面明光派的聲音壓得如水流大小,叫鳥來聽都聽不見,那才叫暢快。
方濯在離開觀景台前最後回頭看了一眼柳輕绮。柳輕绮沒有看他,他的目光尚且凝在擂台之上,可是上面空空如也,也不知道他在看什麼。
方濯轉頭離開了觀景台。他縱身一躍,便順着那高牆攀下,幾下就落到擂台之上,腳尖輕輕一點地,便穩穩落了地。他站在那兒,才發現四周高得吓人,所有人都好像高高在上一般俯視着這一隻擂台,陽光穿過人群落在地上,也好似一隻毯子,燒着了邊角,便順着四處高台蔓延而上。
他雖然報了名,但由于他本身覺得自己十九歲在少年組好像有點欺負人,實則沒有參加擂台賽的打算。他的劍沒帶在身邊,什麼東西都沒有,就這樣空空如也地上了擂台,先沖着仁城城主處一拱手,轉頭便朝着明光派的位置,做了個請的姿勢。
當即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觀景台上,雖不知這人指代的是什麼意思,不過隐隐也察覺到,估計這得是朋友之間的切磋或者是借機解私仇。方濯從陽光的縫隙裡看到他的臉色,像一隻被切裂的西瓜。他漲紅了臉,可随即目光陰沉下來,抄起一旁的刀,沒再猶豫,一起身跳了下來。
他甫一上台,便以刀鞘對準方濯,臉色低沉,聲音一字一句地砸到擂台上:“在下明光派姜玄陽,敢問閣下大名?”
方濯空着兩隻手,隻沖他一行禮,笑道:“在下振鹭山觀微門下大弟子方濯,請賜教。”
此話一出,倒是掀起了一陣不小的波瀾。一般這種擂台賽上切磋雙方報上名字的時候,基本上隻是止于門派,很少有将自己師尊都報出來的。這主要是擔心輸了之後會同時讓當師父的蒙羞,畢竟切磋也似戰場,戰場上瞬息萬變,誰也不知道究竟最後獲勝的到底會是誰。碾壓式的實力差距也可能出大冷門,最不被人看好的修真者也可能會在最後一刻爆發奇迹,未到塵埃落定的時刻,一切都不好說。
而方濯此一報門下,更是令幾個知曉以往舊事的長老交頭接耳起來:振鹭山觀微門在大戰中被摧殘嚴重,當師尊的死了多年,扶着一個吊兒郎當的大弟子當了門主,幾年過去了未曾出世一次,别說英雄擂了,就連某些修真界内部友誼聯會都沒見觀微門的來過。
方濯擡手做行禮狀,手上什麼東西也沒有,倒是叫觀景台上的人覺得有點意思。雲婳婉靠在欄杆邊上,聞言轉頭看了一眼柳輕绮,意有所指地一笑:“和你當年簡直一模一樣。”
柳輕绮笑而不語,手裡的扇子輕飄飄在掌心轉了一圈。
而振鹭山的小輩們卻已經瘋了,他們從方濯上擂台時就開始激動,幸好還秉持着師兄的囑咐,憋了好半天,眼睛都憋得通紅,一聽他終于開始自我介紹,扯着嗓子就開始哇哇亂喊:
“大師兄!大師兄!大師兄!”
唐雲意沖在最前面,伏在欄杆上,險些要掉下去。他的聲音就跟鋼炮似的一驚一乍地猛響:“大師兄,我愛你!大師兄,啊——”
廖岑寒笑得要仰過去。他也近乎于陷入了一種瘋魔的狀态,随着唐雲意一起狂吼亂叫:“我愛你,大師兄,我愛你——”
場面一時混亂不堪,“我愛你”和“大師兄”橫沖直撞,如果場景将會感到有一些違和的話,一定是因為當時情況緊急,振鹭山沒來得及給方濯定制橫幅。盡管方濯在上擂台前早對此有預感,但是真正付諸實踐還是讓他哈哈大笑,舉起雙手朝着四野轉了個圈,得意洋洋地敞開胸懷,動作十分誇張地鞠了一躬,大言不慚地笑道:
“謝謝!謝謝!”
雲婳婉捂住半張臉,笑得伏在欄杆上。柳輕绮沖她道:“這可不像我呀!”
“這像你,那問題大了,”雲婳婉笑得停不下來,“那你倆不是師徒,是親父子。”
孩子們尚在亂喊亂叫,叫得多了,果然如廖岑寒所說,就有幾個愛湊熱鬧的外派弟子或者是糊塗蛋也跟着一起喊起來。“大師兄”的稱号瞬間漫山遍野,隻一處喊得最響,到底還是娘家人最上心。那姜玄陽也料不到如此情景,雖然他也不知道方濯是誰,可是還沒打呢,這氣勢就先輸了一半,臉上青一塊白一塊,最後完全沉下去,手指輕輕一撚刀柄,便揚刀出鞘,冷聲道:
“閣下切莫得意,勝負尚未見分曉!請亮劍吧!”
“哦,劍,”方濯展開雙手,示意他手上什麼也沒有,“我沒劍。”
姜玄陽一愣。
方濯左右看了一陣,看中幾個在不遠處場邊站崗的護衛,道了聲“等我一下”,縱身躍去,一擡手将人家的一柄長槍抽了來,在手裡颠了颠,趁人家發愣之時,草草道了聲謝便回到擂台,再落于原處之上時,便側身提槍而立,挽了個槍花,随即手指握緊槍柄,便将槍猛地插于地上。
他直身而立,在那歡呼聲裡側臉揚眉:“來吧。”
他沖姜玄陽勾勾手指,笑了一笑。姜玄陽手中長刀震顫,絲毫不需任何蓄力,兩手執刀高舉而起,劈頭蓋臉地便沖着方濯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