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便翻了個白眼。
“看我?看我也是這幾句話,這位姑娘,你若沒能那叫人盯着你看的美貌,便别總是看别人。”她擡起指甲看了一眼,對着燭火研究了一下手指的構造,細聲細氣地說道,“知道你是好心,要将這死人從我們樓贖出去,可姑娘你是不知道,就杏桃那窮酸氣,您在她身上多翻翻便能找出好東西來。這姑娘可是什麼好玩意兒都戴身上的,就這麼出去晃着招人羨慕。可咱們都知道她是幹什麼的,便也不多說。如今死了,說不定便是她那一身招了匪徒興緻,玩完之後,順手便殺了呢?殺雞取卵,你我都懂的道理,所以也别太追究了,能放在這樓裡的,定也隻有這幾樣東西。”
祝鳴妤聽了,面上沒什麼顯色,心裡微微皺眉。一個姑娘原本站在那姑娘身側,聞言扯了扯她的袖子,小聲說道:“玉柳姐姐,積點口德吧!”
那玉柳頗為傲氣地一翻眼,瞧了她一下,慢吞吞地說:“你為杏桃妹妹喊冤,便是要與我為敵了?”
“可是……”
“沒什麼好可是的,媽媽心善,我可不然,”玉柳輕輕一晃下巴,看了祝鳴妤一眼,鼻子裡輕哼一聲,風情萬種地一回身,扭着腰便往回走去了,“她杏桃死或不死,與我們樓都沒有任何關系,反倒活着的人才是正經事,姑娘若是明眼人,便自己看着辦吧。”
玉柳很快便沒了身影,估計是走到自己屋子裡去了。老闆娘一見玉柳出來,便放了那姑娘,惡狠狠地瞪她一眼,轉頭又沖祝鳴妤不無得意地說:
“樓裡小女子嬌慣壞了,叫姑娘看了說笑。怎麼樣?我們賞翠樓裡的頭牌玉柳,是不是這模樣頂得過天底下各個女子?絕沒有比她更漂亮的了!又溫柔,又貼心。客人們都愛她。姑娘若是有閑心,也可與她交個朋友。這姑娘刀子嘴豆腐心,内裡可好得很。”
祝鳴妤像是一株沒有生命的樹,目光再似枯死的老枝一般從那頭轉回來。她掃了一眼老闆娘,盯着那姑娘看。随即她說:
“把東西給我。”
這是她當晚重複過的為數不多的幾句話之一。
姑娘被老闆娘從身後推了一把。她忙上前來,将東西端到祝鳴妤面前,瞧見她腰間的劍,身形還瑟瑟發抖。
祝鳴妤拿過那些少得可憐的東西,取出錢袋來,拉過她的手,往裡面放了一塊銀子。
那姑娘吓得身子抖如篩糠。她磕磕絆絆地說:“這、這是……”
祝鳴妤擡起手指,不動聲色地頂住了自己的嘴唇。她貼近姑娘的耳朵,用隻有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小聲說:“今夜寅時,帶着你的東西,到後院等我。”
随即她直起身,拍拍姑娘的背,淡淡地說:“作為幫我拿東西的報答。”
身旁傳來幾聲似嫉妒又似慨歎的小小的讨論。
姑娘攥着銀子,抖個不停。她深深地看了祝鳴妤一眼,那眼神裡驚慌且瑟縮,卻又是堅定不移的。她沖着姑娘微微福身,小聲道了謝,拎着裙擺,低着頭便穿過人群,到樓上去了。
祝鳴妤低頭看了那些東西一眼,不過幾件衣服還有一面銅鏡,外加一把梳子和一對耳環,沒别的了。她将衣服和鏡子都丢在地上,攥着那梳子和耳環往外走,走了兩步,将耳環也摔在地上,便聞當啷兩聲。
老闆娘站在人群裡瞧着她要出門。她往前趕了兩步,殷勤地問道:“姑娘,怎麼不要了?”
“不要了。”
祝鳴妤隻攥着那把梳子,大步流星地走出了賞翠樓。老闆娘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目光突然變得很陰郁。她四下瞧了瞧,人人基本上隻站在自己的地方,默不作聲地瞧着那姑娘幾步便跨出賞翠樓。那高挑而略顯單薄的身形在她眼中正如飛走的流星一般可望而不可得。她探出舌頭來,輕輕舔了舔自己那顆金牙。這财富的象征似是給了她無比的勇氣,她提起裙子,在後面喊了一聲:
“哎!姑娘!”
那姑娘步子沒停。老闆娘一咬牙追上去,一路一疊聲地叫着。她緊趕慢趕,幾乎是飛奔。追上祝鳴妤後她一擡手扯住她的袖子,還沒來得及說話,就對上一雙冷淡的沒有任何情緒的眼睛。
祝鳴妤盯着她,月光似的冷冷地盯着她。老闆娘渾身上下似是一身的雞皮疙瘩,可她卻毫不罷休。她扯着這姑娘的袖子不松手,谄媚地說道:
“好姑娘,你還是将杏桃的埋身之地告訴我吧,待到日後,若是想祭拜她也有個地方。好歹是多年的母女呀!情分總不該就這麼斷了。姑娘,你說這道理對不對?”
祝鳴妤隻說:“不過三日,你就會忘了她的。”
“這是什麼話!姑娘,杏桃當真是我親親的女兒,她被人折騰了,我這當媽的心裡也不好受。”老闆娘說着話,見祝鳴妤無動于衷,心裡下了決心,貼近了祝鳴妤的耳朵,小聲說道:“姑娘,其實你不說,我也知道。杏桃她沒死。您救了她,您是好心人。可您總也得救救我吧?這世界上又不隻是她一個人,我和那一樓的姑娘也得吃飯。杏桃走了,她是好了,我們可挨餓啦。姑娘,您沒嘗過挨餓的滋味吧?那可是相當不好受的!希望您可别有這機會。”
祝鳴妤被她牽在原地,長呼出一口氣。她的目光若有所思地動了一動,但很快就消弭了。
她轉身對着這追出來的婦人,很有禮貌地說:“夫人,我剛剛給了您二百兩。”
這話裡實則已經有了些威脅的意味了。老闆娘聰明,聽得出來,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雖是有些瑟縮,但照舊照着自己以前那計劃接着說道:
“二百兩!是,您是給了二百兩。可二百兩能買什麼呢?我一給那樓裡的姑娘添置幾件新衣服,這錢便沒了。我那兒姑娘多,您也知道。每一個人都是一張嘴,得吃飯,得穿衣呀!要您二百兩并不過分,好歹我也是将杏桃撫養長大的人。您是帶着杏桃走了,我們少位姑娘,誰都傷心。人心都是肉長的,誰忍心自己的姐妹就這麼從此再也不回來了呀?”
她曉之以情,動之以理,隻可惜祝鳴妤不吃她那套,耐心地聽完了這段話,便将手一甩,毫不留情地往前走。她對那夜色有着由衷的鐘愛,幾乎完全不回頭。老闆娘見此招無用,心裡也急了,卻不舍得放這人就此離開,情急之下,張口便道:
“姑娘,你帶走杏桃,是好事。隻是我這樓裡無端少個人,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官府到時候來查人,少這麼一個,我怎麼說?我能說是一個未名的女俠把她贖出去了嗎?姑娘,到底你也為自己想想,你是救了杏桃,可你在官府上無名無姓的,要是真出了這事兒,你——”
她話音未落,另一半卻扼殺在這夜色之中,一聲也叫不出來了。割斷了她聲音的正是一把劍,祝鳴妤早已走出數步之外,卻在一瞬間逼近她的身前,轉掌之間劍鳴出鞘,冰冷的劍鋒抵着這婦人的喉嚨,硬生生将她接下來的話全都逼了回去。
老闆娘先是一愣,很久才想起來發抖。她渾身上下似乎都在這夜色中抖盡了,隻有雙手還泛着涼,掌心滴滴答答往下淌着汗。那劍貼着她的喉嚨,微微一動就能要了她的命。老闆娘動也不敢動一下,隻能舉着雙手,咕哝兩聲,抖着嗓子說道:
“女、女俠饒命!沒過腦子說錯了話,女俠不要介意!”
祝鳴妤面無表情,劍鋒微微動了動。這婦人便哭叫出來:“别殺我!”
祝鳴妤冷眼瞧着她,表情像在看一個死人。她低沉地說:“不要威脅我。”
老闆娘的牙齒上下打着顫。祝鳴妤最後看了她一眼,将劍放下,收回腰間,從懷裡掏出錢袋來,往老闆娘懷裡一抛,淡淡地說道:
“給那些姑娘買點東西。”
她說了這話,轉身便走。老闆娘抱着錢袋連連點頭,驚魂未定地目睹着那身影漸漸消失在夜風與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過了一陣子她才雙腿一軟,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手抖得拿不住錢袋,那小東西便啪地一下掉到地上,繩結被摔斷了,銀子滾了一地。
老闆娘連忙俯下身抖着手去撿。那些小碎銀滾得到處都是,幸而在月光下閃着亮,才能叫她一一看清楚。老闆娘的手指在地上不住地滾着。撿着撿着,她的手不抖了,腰也挺直了兩分。最後她蒼白的臉色又變得無比紅潤,低垂的眉毛也高高揚起,連顴骨似乎也熠熠生輝起來。她跪在月光下像是一塊屹立不倒的豐碑,在撿起那些碎銀子後,她滿意地颠着那隻錢袋,沖着祝鳴妤離去的方向大聲“呸”了一聲,随即從地上爬起,興高采烈地向回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