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濯說:“師尊,我幫你梳起來吧。”
“哦,謝謝你了,”柳輕绮說,“可是我要沐浴,你幫我再梳起來幹什麼?”
方濯誠懇地說:“這不是徒兒看你白日裡頭發實在是糟亂,還以為你散開頭發是想重新梳理呢。”
柳輕绮手一頓,面上浮現出某種尴尬的茫然來。他愣了好半晌才想起來拿起鏡子看一眼,剛把頭湊過去就看到了頭頂一團打結的頭發鼓出一隻角來。他有些尴尬地說:“哎呀。”
方濯站在一側,畢恭畢敬。柳輕绮左看右看,透過斑駁的鏡面觀察自己頭頂。他又說:“哎呀。”
柳輕绮的頭發其實打理得不錯,雖然他懶得要死,但是在外表方面好歹還是費了一番心思。方濯将目光移到桌下的那一堆行李裡,猜測到裡面想必放了不少得需柳輕绮沐浴的東西。轉頭再看柳輕绮坐在窗邊拿着鏡子,渾似變成一隻木頭一般默不作聲,當即移走了目光,心中默念三聲,一二三——
“逆徒!”
柳輕绮暴怒而起,啪地一聲跳起來,抄起鏡子作勢就要往方濯頭上摔:“為師就這樣出去溜了一天,你卻連個屁都不放,罔顧倫理,其心可誅!”
方濯一側身,熟門熟路地躲過了他的這一攻擊,甚至還往後退了兩步,伸長胳膊一把将銅鏡接在手裡,輕輕放回桌子上:“這可是别人的東西,瞎砸要找你要錢的。”
柳輕绮依舊怒不可遏:“賠不起就把你留在這兒刷盤子掙錢!”
“不行,不行,這活兒我可幹不了,”方濯聳聳肩,做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要我真留在這兒,那打碎幾個盤子摔爛幾個碗可不是什麼難事,到時候他們問我因何流落到如此境地,我就說是我師尊不要我了,我師尊是振鹭山上觀微長老,每天幹的最多的事情就是虐待我嘲笑我,最後把我扔到花嶺鎮刷盤子,就因為我不小心砸爛了他的鏡子……”
夜空中一聲烏鴉鳴叫宛如磨砂紙摔落地面般響起,随着夜風席卷過樹梢,花嶺鎮四野陷入了一片嘈雜的寂靜。一聲震耳欲聾的踹門聲從二樓傳來,一樓大堂食客紛紛擡眼朝樓上看去,卻隻見得一個少年捂着屁股踉跄地奔出來,剛想回頭把住門把手,卻被裡面的人用力踹了一腳,啪地一聲,又好似焰火驟然炸裂般,門被狠狠地關上了。
哈、哈!
方濯站在門外,面對着那一扇冷冰冰的木門,心裡卻隻想笑。他抱着肩膀,屁股還在疼,卻按不住他在心底哈哈大笑三聲。折騰柳輕绮一直是他的愛好之一,越把柳輕绮氣得面容扭曲,他就越有成就感:畢竟柳輕绮平常就是這麼對待他的,如此一來,似乎也隻是咎由自取、自作自受罷了。
再一轉頭,唐雲意已經站在了他身邊,頭發濕漉漉地往下滴着水,手裡還拿着浴巾,頗有些懵懂地看他。
二人對視一眼,唐雲意木着臉,沖他點點頭,很平靜地轉了身。
——随之拔腿就跑。
方濯趕忙追在身後,喊道:“你跑什麼,師弟,我又沒怎麼樣你,你害怕什麼?”
唐雲意頭也不回,扯着嗓子道:“我若想怕你,還需要你對我做點什麼嗎?”
方濯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師弟,你師兄我雖然不是人,但好歹也要講求一些江湖道義,既然我沒怎麼樣你,那你就不要害怕——”
唐雲意從小聽他的鬼話長到大,隻當什麼也聽不見,閉了嘴一聲不吭,頭也不回地朝着自己的房間一路狂奔而去。隻奈何其年二八,又怎麼比得上比他年長三歲的方濯,他确然是擡了腿努力地在跑了,隻可惜最後還是沒能逃出方濯的魔爪,在即将逼近房門、下一刻就可能逃脫追捕的瞬間,一隻手搭上他的後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迅速點了他的穴,唐雲意隻覺渾身一麻,便直愣愣地杵在了原地,浴巾掉到地上,被方濯慢吞吞地撿了起來。
他覆了一張笑臉,笑眯眯地摟住唐雲意的肩膀,聲音甜甜膩膩的:“好師弟,就知道你心疼師兄,怕師兄忙了一天又在這兒累着……不跑啦?”
唐雲意咬牙切齒地說:“跑、還跑,我倒是想跑……可你瞧瞧我還跑得掉嗎?”
“跑不掉,那自然是跑不掉的,師兄要留你,你猜猜有誰能把你從師兄手裡搶走?”方濯哈哈一笑,擡手往他衣襟裡一探,熟門熟路地勾出鑰匙來,套在食指上,頗為得意地一轉,“來吧,雲意師弟,白天辛苦了你四處打聽情報,現在便是彙報的時候了,還請你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不然——”
唐雲意被他連拖帶拽地扔進了屋子裡,一屁股撞上桌面之後,方濯才将鑰匙往床上一甩,隔空給他解了穴。唐雲意踉踉跄跄跌了兩下,差點摔在地上,扶着桌子好不容易站穩,轉頭就去罵他:
“你他媽放什麼屁呢,不是你叫我去打探鎮民的?什麼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你他媽是要擱這兒審訊我呢?”
“觀微門下位位君子,不許他媽的說髒話,”方濯道,“對這句話有異議是嗎?好,雲意,有其他的想法這是正确的,說明你的腦子還沒跟師尊他老人家似的直接變成一根木頭。你白日去打探情報辛苦不假,可我且問你,那位同你在同福酒樓說話的姑娘是什麼來曆?”
“什麼姑娘?”唐雲意一哽,頓了一頓,才梗着脖子開口,“我可不知道你說的什麼姑娘,問的人多了,我怎麼記得是哪位。”
“你不記得,我可記得,”方濯往他面前一坐,右腿往左腿上啪地一搭,大爺似的坐在椅子上,拿手撐着頭,老神在在地瞧着他,“便是身着鵝黃衣裙、頭上插着根寶藍色珠钗、手裡還提着個竹編的菜籃子的那位,右臂手肘裡搭了條花頭巾,看着也就十五六歲。雲意,師兄我别的不行,這眼力可是振鹭山的标牌,我可看得清清楚楚,那姑娘搭在你手臂上的那隻手上是一副蔻丹指甲呢。”
“你瞎說!”
“不是蔻丹的?”方濯摸摸下巴,“其他顔色也不好看啊。恕師兄隻能欣賞這一種哈。那是什麼顔色?”
“黃色的……不是!”
唐雲意憋紅了臉,啪地一下跳起來,頗有些惱羞成怒的意味:“什麼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