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間的酒意慢慢消散了,董甯珈回過神來:“我和夫君都還年輕,不着急的。”
楚照槿面露關切:“怎能不急,你看賀大娘子,同林大郎成婚了一年,如今已有身孕。你和韋衡,成婚了三四年,還沒個動靜呢。”
“是啊,董娘子,夫君的心是要拿子嗣來拴住的,有了子嗣,在後院中的日子也會好過些。”女眷席上的夫人附和。
楚照槿用帕子擦了擦唇角,給那位夫人敬了一杯:“說得不錯,你一人沒動靜也就罷了,聽聞韋衡受了十幾房小妾,怎麼阖府上下都沒有動靜,也難怪韋衡送進後院裡的人越來越多,原來是你們都留不住他。”
她歎了口氣,“也難怪有些男子喜歡整日宿在花街柳巷。”
内心鄙夷不曾透露半分,觥籌交錯間,楚照槿巧笑倩兮,捂着唇低聲:“若有隐疾,還是要找人來瞧瞧的,治好了,有利于夫妻和睦。”
女眷席上抑制不住的笑聲四起,面上羞赧,想起了男女那檔子事來。
都是成過婚的夫人,尚未出閣的小娘子們不在一處,說出來打個趣,無傷大雅。
隻是看着楚照槿的眼光發生些微妙的變化。
果然是小國來的,身份最貴,舉止言行不似他們有禮,這樣的事竟能臉不紅心不跳地說出口來。
轉念想着,便有些羨慕了。
楚照槿的日子過得不錯,小恭靖侯不近人情,可年紀尚輕,身強力壯,正是會疼人的時候。
董甯珈臉色有些難看,推開楚照槿:“侯夫人,别再說了。”
“怎麼不能說了,我要給你支支招啊。”
董甯珈臉上的不耐快要溢出來,兩人互相推搡着,楚照槿手上的力道沒收住,将她推到地上。
楚照槿要去扶:“對不住,知曉你臉皮薄,方才隻是想湊近你說說話罷了,無意傷了董娘子。”
“不必。”董甯珈撥開她的手,自己站起來,“侯夫人不是孩子了,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心裡該有個數,别為了逞口舌之快,傷了别人的體面!”
她少有如此疾言厲色的時候,平日見了人總是一副冷眉冷眼的木讷樣。
席間女眷眼皮跳了跳,頭回看董甯珈生起氣來,未曾想是如此氣勢逼人,讓人看了膽寒得緊。
“兩位嫂嫂都在啊。”韋興珠面上的頹敗窘迫之色已掩在笑意之下,走過來時,仍是長安城那朵嬌花。
“走過來時無意聽了幾句,兩位嫂嫂在說子嗣的事?”
董甯珈面色緩和了些許,拉着韋興珠的胳膊要走出去:“這裡都是已成婚的女眷,你是尚未出閣的娘子,還是不要在此處了。”
韋興珠緩緩扯回了胳膊,在董甯珈的位置上緩緩坐下:“嫂嫂,有些事得解釋清楚,免得有人誤會了我的至親。”
鸠占鵲巢,毫無顧忌,把自己的親嫂嫂晾在一邊,侍女似的候着。
明眼人皆看出了幾分端倪來。
同是成過婚的女人,對董甯珈難免生出憐惜,長了長嘴,堵在喉間的話最終咽了回去。
槍打出頭鳥,為旁人聲辯,要先想想自己的處境。
韋興珠身份尊貴,頂撞她就是頂撞皇後國舅,家中男子在朝堂上難免被針對。
眼下場上,能為董甯珈說幾句話的,就隻有那位小恭靖侯了。
楚照槿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
她和董甯珈交好,不是什麼秘密,衆人定會以為她會為董甯珈出頭。
“快将我的桌子和興珠的桌子拼到一起。”楚照槿吩咐下人。
莫說董甯珈,韋興珠更是意外。
“嫂嫂這是……”
楚照槿從董甯珈身邊輕飄飄繞過去,不曾側目一眼,在韋興珠身旁落座:“有人不想同我說話,我自找沒趣,隻好同興珠妹妹喝幾杯,解解悶了。”
韋興珠沒入席時,在不遠處站了好些時候,将兩人的争執聽進了耳朵裡。
知曉楚照槿所言指的是何人,眼皮一擡,頗有深意地看了董甯珈一眼。
“嫂嫂生什麼氣,有些人天生粗鄙,從來就是個臭脾氣,未出閣在家中張狂也就罷了,自有父母寵溺着,可嫁了人,夫君難以忍受,家庭實難和睦起來。”
楚照槿瞥了眼董甯珈,再和韋興珠對視一眼,抿唇笑了笑。
“妹妹小小年紀,懂得卻多。”
“誰讓活生生的例子就擺在我面前呢。”韋興珠掰着指頭算起來,“不知從什麼時候,兄長總是宿在書房,整整兩年沒去過嫂嫂家裡了。”
楚照槿:“董家娘子沒有身孕,我也是瞎操心了,不承想是這番緣由。也是,夫妻之間的事,我們這些外人哪裡說得準呢。”
轉頭對董甯珈道,“董娘子的脾氣是得改改了,大娘子不好當,若不成典範,難免有更合适的人來。”
董甯珈默了默,在旁人看是被兩人一同欺負,受了莫大的委屈。
“本以為侯夫人真摯良善,不承想是我看錯了人,蛇鼠皆在一窩!”
韋興珠看了眼太陽,确認不是打西邊出來的。
楚照槿難得和她站在一處,沒幫董甯珈說話。
她給楚照槿扇着團扇,看着董甯珈離開的背影,心底無比快活:“她啊,就是那麼個脾氣,嫂嫂不必理會。”
楚照槿飲了杯酒,眼底還有些微紅,嬌麗的臉上怒意浮現:“我好意提醒,她卻好心當作驢肝肺,大庭廣衆之下對我處處嘲諷,這樣的人我不屑交好!”
——
國舅府。
“啪!”
後院裡回蕩着一陣鞭響。
“大娘子,我錯了,别再打我了!”季小娘偏倒着身子跪在地上,練練抹淚。
董甯珈颠了颠手裡的鞭子,瞅準了地方落下去,又是震耳欲聾的脆響。
地面鋪着的石磚上霎時裂開一道長縫來,動靜驚飛了枝頭上栖着的鳥。
季小娘哭得淚眼惺忪,董甯珈每鞭子落下去,她都抽搐一回。
隻曉得着鞭子落下,身上隐隐約約作痛。
“我身為……府裡的大娘子,平日……”
平日什麼來着?
董甯珈忘了詞,甩了鞭子下去替自己當掩護。
季小娘眼睛都不敢睜,哭得更厲害,幾乎喘不過氣,要暈厥過去。
董甯珈松了口氣掩着袖子扯出張紙條,飛快看了一眼,振振有詞地說下去:“平日對你們這些妾室疏于管教,你們不懂事,沒伺候好夫君,這才讓我在定國公夫人的馬球宴上出醜,被那恭靖侯夫人當衆惡心了一通!”
季小娘咬唇啜泣,看着四下空落落的,頗有不甘:“可大娘子,大郎有十幾房妾室,為何隻來管教我。”
董甯珈搓了搓手心的鞭子,一時無言以對。
沒什麼原因,就是拿着鞭子出門的時候第一個遇上季小娘了,碰上了就是緣分,首先拿她開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