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因為佳清王後病重期間,公冶順侯娶了西融首富之女墨辛,佳清便将兵權委托于弟弟代捷王侯手中,讓其輔佐自己的兒子公冶明,掌管鐵騎軍。
而公冶承整日揮金如土,除了會吃會喝,還會什麼?
也别怪人看不起。
慈粼擡頭,見公冶明此刻正打量她,她眨眼,莫非聽見她的吐糟了?
“公主适才不是說,想出去走走嗎?一起吧。”公冶明起身,将手遞向她。
這句話看似是回複公冶承的邀請,實則應是拿她來反駁公冶承的面子。
慈粼微微一笑,将手搭在遞來的闊袖上,随公冶明一同前去,“謝謝殿下。”
這樣端莊規矩的行禮,若不是慈粼在川烏學了一月,她都差點以為自己真是位金貴的公主。
*
浩渺的江面上蕩漾着山形岩影,波光粼粼,交相輝映。
憑窗遙望,見一片晴川。
畫舫的熱鬧,如叫嚣的江水,掩殺入耳,讓景色在眼前逐漸缭亂,毀了美感。
慈粼尋去吵鬧源頭,發現上午見到的那個挨揍男子,此刻換了身衣服,被綁了雙手,站在門口。
身形修長,緘默垂頭,隻給人卑微的骨子裡帶着一絲孤冷感。
“三哥,你怎把他帶來了?”公冶宣見到被推搡進來的男子,意外卻又不意外。
此人是天齊十年前送來的質子,性格孤僻少言,不知怎麼就惹上了三哥,隔三差五就被三哥差人打罵。
“隻喝酒賞景,未免過于無趣了些。”公冶承臉上透着嚣張,眼裡盡是輕狂。
“區區一介質子,在我們這白吃白喝,拿他解個悶他還敢有議?”身旁一同遊舫的還有幾位皇子,附議着公冶承的話。
公冶宣看出三哥對此人怨恨已久,便不再接話,伸手倒着酒。
三哥将人帶到這裡,定不會簡單了事。
果然,公冶承一杯酒下肚後,頓看此人不爽,“賀狗,還不過來?”
這聲侮辱之詞許是過于刺耳,讓在場氣氛安靜下來。
那人未動,靜得隻有額前幾縷頭發在晃,不等公冶承再開口,小厮一腳踹去,男子“咚”一聲單膝跪地,這股倔強震在慈粼心上。
她擡眼瞧去,男子莫約二十出頭,面孔微白,眉如墨描,長眸如死水靜垂,整個人沉默得尋不到半點波動情緒。
随之而來便是一杯酒水潑向他,浸濕他半邊頭發,酒液順着他垂沉的側臉,埋入襟内。
有些狼狽。
慈粼将目光又看向那些仗勢欺人的嘴臉,手很癢。
“這可是上好的酒,賞給你喝,就這麼不給面子?”公冶承看不慣賀玜身上這副孤傲,一把薅過他頭發,将他拽至跟前。
這讓慈粼更近距離看仔細了此人,右臉帶着幾處擦傷,眼角下還有一顆淚痣,認真觀摩竟還有幾分妖孽感。
可當視線觸及他右耳時,隻見一條鞭痕從耳處延至頸後,血肉模糊,如猩獰的蜈蚣,讓人不忍再看。
這很難不認為,他之所以不說話是被公冶承打聾了?
感受到一道打量的視線,那淩亂的發絲下,一雙轉動的眼睛對上女子。
慈粼心間一縮,隻覺那道瞳孔深邃得可怕,如古老已久的深潭,帶着幽靜神秘的漩渦,讓人背後寒涼。
她蹙眉,再探去,少年眼裡隻剩一渦死水。
公冶承察覺到賀玜的異樣,轉頭看去慈粼,“景和公主?”
她移開視線,微笑看向公冶承:“怎麼了?三皇子。”
“倒是忘了,景和公主是從天齊來的。”公冶承挑眉,視線在兩人面孔之上打量,似想找到這同父異母的相似之處,“這般說來,他應是公主的兄長。”
聞及此話,就連一向置身之外的公冶明也看過來。
若按她目前的身份,眼前這位質子,倒确是她的兄長。
“殿下,景和在家排行十七,上頭有太多未曾蒙面的哥哥,也隻聽父皇提起過,有位哥哥在西融。三皇子若真要追問到底,這輩分還不好說了。”
賀玜是天齊皇帝的第四子,而景和排行十七,嗯......
待她以景和公主身份嫁于公冶明,他們豈不還要喊此人一聲哥哥?
果然,幾位皇子臉上不約而同有幾分尴尬,竟是沒法反駁,隻得側頭看風景。
公冶宣見狀,舉杯,想将此話題混過去,“來來來,喝酒,喝酒。”
可公冶承不是個肯吃癟之人,當即便擡手,将公冶宣舉杯的酒掀翻,起身質問:“景和公主什麼意思?”
你自己要撞槍口上,還能是什麼意思?
慈粼定座未動,隻當被桌上掀得哐當響的酒杯吓着了,輕顫着睫毛:“三殿下問,我就答了。可是景和哪裡說得不對?”
女子擡起委屈的眉眼,弱弱問道,盡顯無辜。
公冶承怒指女子,仿佛下一秒就要動手般。
慈粼看着指向她的那隻手,眼中閃過冷意,差點摁不住袖中的刀。
而在此刻,身邊一隻清冷大手緩緩推開公冶承暴躁無禮的手指,公冶明出聲:“三弟既是出來玩,何必動怒呢?”
随後,好脾氣地将掀倒的酒壺扶正,俨然一副謙和兄長模樣。
她看向公冶明,眉尾微垂,将眸中噙滿淚水,身子微微朝他靠了靠,聲音委屈又弱弱,“殿下,景和錯了。”
“你沒錯。”公冶明回答她,将桌上遠處的點心端着她面前,道:“他們性格便是如此,你别理會。這是西融特有的沁心糕,嘗嘗。”
慈粼眉眼彎彎,接過糕點,嘗了一口,入口是股清涼薄荷味,再随之泛起花香。
“這糕點是用薄葉與西融的月淑花制作而成。”
慈粼疑問:“月淑花?景和不曾見過,殿下能說說它長什麼樣子麼?才能制作得這樣好吃。”
公冶明溫柔一笑:“這月淑,是西融獨有的花,花如其名,嬌羞得很,以後帶你去看看。”
聽到以後這個詞,慈粼手間頓了一刻。
“怎麼了?”公冶明關心看向她。
慈粼搖搖頭,她倒是不曾想過在西融還有以後。觀之旁邊幾位跋扈的皇子,隻覺同是一位父親,為何品性為人差距如此大?
“殿下挺好的。”她垂眸,輕輕咬了口糕點,說道。
而公冶承被公冶明打斷的怒火,轉頭發洩在了沉默卑微的質子少年身上。
他一腳踢翻了凳子,氣得原地轉了幾步,問向在座的其他幾位皇子道:“他這種賤命也擔得起我的一句哥?”
幾位皇弟礙于他與公冶明的插曲,皆不敢正面回答:“三哥,來喝酒...”
公冶承臉一垮,彎腰抓着一直未曾說話的賀玜,像個被人下了面子的瘋狗,貼臉問:“我敢喊,你敢答應嗎?”
賀玜斂眸,不答。
如觀跳腳小醜。
慈粼吃着糕點,視線被地上翻了幾個圈的凳子吸引,有這樣暴躁無能的弟弟,算是恥辱一件吧?
“不說話是嗎?給我打,打到說話為止!”頓時走出幾個奴仆,将人拖到亭外木闆之上,拳打腳踢起來。
賀玜不還手,隻是蜷縮着身子,承受着落在身上的拳頭。
本該賞美景的此刻,注意力全落在了這個少年身上。頭發掩蓋了他大半張臉,慈粼卻看到了那雙墨瞳,拳頭落下來時,他都沒有閉眼。
隻是麻木的接受着,不吭一聲,生生見了血,卻是一句求饒都沒有。
慈粼不想出手解圍,她的任務不容有失,也不允許她節外生枝。
既然他都這樣熬了十年,也不在乎多這一日。
她側過眼,眼眸望着遼闊江面,畫舫徐徐駛過,泛起層層水漣,而又很快江面恢複如常。
就如落在身上的傷口,再疼,也總會有痊愈的那日。
始終聽不到那句求饒,毆打的奴仆停下了拳腳,公冶承上前狠狠踩在少年胸口,“有種你就死也别出聲!”
少年正過臉看向公冶承,青腫血迹的臉上透着不服、倔強,凝着他的那雙眸子居然帶着笑,憑添幾分陰森。
怪。
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