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州的日頭同樣很高,隻是不同于長安那般幹燥,荊州濕冷,寒氣泛着潮,直朝人骨頭縫裡滲透。
蕭煜一身粗布衣裳,袖子卷到了手肘,鞋上已結了好幾層泥塊,臉上頭上也都蹭着不少泥灰,與汗水混合在一起。
“殿下,吃飯了。”一旁的老者與蕭煜作同樣的打扮,糊滿了泥水的手牽着一個約莫八九歲的小男孩。
“你們先吃,我馬上去。”蕭煜笑着沖這老者道。
他鏟畢身前的最後一把沙,放了鏟子,随手在衣服上抹了兩把,向衆人聚集的地方走去。
“殿下,給你。”方才那個小男孩已盛好一碗冒着熱氣的白粥,替蕭煜拿了餅子來。
“謝謝你。”蕭煜左手端過這豁了口的粗碗,右手拿過餅咬在嘴裡,伸手摸了摸這小男孩的頭。
蕭煜同這裡的人一般,蹲坐在地上,一口餅一口粥,大口下咽。
“整日同我們在此處做這些粗活,殿下受苦了。”人群中有人開口。
蕭煜剛剛将手中的餅吃完,“這算什麼,待咱們這堤壩築成,水渠開通,來年便就不會再有水患欠收了。咱們現在的進度已是比計劃快了不少,都是大夥的功勞!”
“自從您來了我們這赈災,推行了這以工代赈的法子,咱們飯也吃上了,大壩和水渠也開始動工,明年也不用再愁這水災,您真是我們的大恩人啊!”這老者作勢便要下跪。
蕭煜連忙将手中的碗筷放下,上前将他扶起,“快快請起,修壩開渠是大家一起的事,我也隻不過是做了分内之事,萬萬不敢當。”
“殿下多吃點。”方才替蕭煜拿來粥餅的小男孩又替蕭煜拿了一塊硬餅來。
蕭煜再次笑了,沒再拒絕,伸手接過這餅,“謝謝這位小郎君。”
待蕭煜将一碗粥和兩個餅都吃得一幹二淨,申陸策馬前來。
遠遠瞧見他,蕭煜收好了碗筷,向他迎去。
望見蕭煜身後發放飯食的地方,申陸憂心,“殿下,您每天幹這麼重的活,就和他們吃這些能行嗎?”
“怎麼不能行?大家都是這麼吃的。我既來荊州赈災,便斷不能拈輕怕重,隻有身先士卒了才能将這政策推行下去。”
瞧着四下無人,申陸再次向蕭煜湊近了些,低聲道:“刺史那邊都準備好了,就差今晚行動了。他每隔三日就要在家中同他養的那些舞女樂女作樂一番,錯不了。”
蕭煜點點頭,接着道:“陣仗盡量做得大些,也是殺雞儆猴讓鄰州都看看。”
“殿下放心。”申陸道,“趙掌櫃已招募好了義商會,定了五日後出發。”
“嗯,如此甚好。”
*****
“二位客官裡面請——”一下馬車,蕭瑾和裴譽亭便被夥計引進了門。
這酒樓從外看本就矚目非常,樓上的牌匾醒目地寫着“醉和春”龍飛鳳舞三個大字。進了門後,客官衆多,更是熙熙攘攘。
一樓已經被坐滿,蕭瑾和裴譽亭二人坐在了二樓的一處靠窗的位子,剛好可以看到熱鬧的街道。
“大人想吃什麼随便點,今日我請客。”蕭瑾沖裴譽亭揚了揚唇角,轉而環顧着四周,“這是我第二次來醉和春,店裡和之前倒是沒什麼大變化。”
“把你們的招牌都上來吧。”裴譽亭對一旁為二人上茶水的夥計吩咐道。
“好嘞。”
“咱們醉和春有個規矩,不知二位客官可知啊?”這夥計笑着問道。
“知道的。”蕭瑾點頭應道。
“好嘞,二位稍等。”這夥計樂呵一笑,很快退了下去。
“什麼規矩?”
蕭瑾有些意外,“大人沒在醉和春吃過嗎。”
“沒有。”
蕭瑾笑了,眉眼彎彎,“沒想到大人第一次來吃竟是和我一起。”她端起桌上的茶輕抿了一口,“這規矩便是所有菜須得一起上來,不能是一道一道上來。”
“嗯。”
蕭瑾接着道:“這樣也好,所有的菜都上來了可以一起吃,不然最後一道菜上來時都要把第一道吃完了。”
“嗯。”
二人相對而坐,等着上菜。
“大人平日裡可有什麼愛吃的?”蕭瑾再次試圖打破二人之間的空氣。
“沒有。”
蕭瑾暗歎,這人真是能将天聊死。
如此,她也不再多言,隻是專心等待。
今日客人多,上菜有些慢。
“來咯——”那夥計在肩上扛了一個大托盤,将菜品一一端下,陳列在二人面前,“這七道可都是我們店裡的招牌。”
夥計彎腰指着菜品,替二人介紹道:“桂花新栗粉糕、叉燒鹿脯、赤棗烏雞湯、爆炒河鮮、清炖蟹粉獅子頭、香酥鹌鹑、杏仁豆腐,二位慢用哈。”
“大人點菜可真是大手筆。”蕭瑾啧舌。
“嗯。”裴譽亭動了筷。
蕭瑾見狀,也将筷子伸向了離自己最近的那道桂花新栗粉糕。
瞧着裴譽亭咀嚼下咽,她竟莫名覺得有些割裂,自己竟有朝一日能與這樣一個鐵面無情的人坐在同一處吃飯,飯香氤氲,店内熱鬧,給坐在對面的裴譽亭染上了煙火氣。這煙火氣對沖着他身上一向冷厲的氣息,竟多出了幾分溫馨。
蕭瑾回過神來,想問問今日慧明寺中住持的事,她将将吸了口氣準備開口,便被一道聲音打斷:“吃飯不談公事。”
“噢。”蕭瑾悶悶地夾了一塊鹿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