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的莫名絮語潮水般退去,環繞周身的污穢壓力也層層消散,仿佛一個被厚重淤泥堵住眼耳口鼻、七竅五官的囚犯,忽然重獲自由。
果然不是錯覺。
那個苻見生,可以“看見”。
他遲疑的腳步、冷汗涔涔的手心、以及沉重的呼吸,都證明了這一點。
是什麼讓他能夠“看見”?
白惜光将裝有石太歲的盒子重新收好,長腿岔開,雙肘搭在膝蓋上,十指交握、一動不動,死寂如雕像、沉默如陰影。
按照監正的說法,隻有一種人可以“看見”。
那就是,如同自己一般,本就有一部分不在此世。
苻見生,會是如此嗎?
那個青年有種很奇特的氣息,像是充盈群山的風,又像是向陽而生的木,無形、無色、無味,卻格外清透,足以滌蕩一切渾濁的氣息。
所以他的進境,才能如此之快麼?
短短十年,從完全的凡人,到已經擁有煉氣修為的修士,他有着絕佳的天賦,隻是他自己并不知曉,也不會運用。
他和沈莫魚是同門,什麼宗門會有這樣的力量,而且并不在監天司網羅之内?
白惜光的手指一下下敲打着,黑布下的雙眼緩緩合了起來。他看不到,但是能清晰地感受到。
無所不在的竊竊私語、無可逃避的扭曲陰影、無所遁形的呢喃召喚。
自出生起就一直伴他左右,無法逃避、不得解脫。
身上的金紋符印亮起,光芒卻顯得十分黯淡。
他入大昭寺修行,也不過是為了抵禦這些邪異的侵擾,否則,總有一日會發瘋。隻是大昭寺的護身法印,如今效果也越來越弱。
惟有當靠近那個苻見生的時候,他可以感受到同樣的清明,仿佛他的周身自成一道屏障,可以隔絕祟物的侵擾,和服用石太歲效果一般無二。
不,甚至還要更好一些。
【等明日】
白惜光張開五指,又合上。
這裡的東西,毋庸置疑,是來自截教。
隻有截教,才能召喚出如此忤逆天道、悖亂不堪的存在。
截教已經滲透到了河東道内城,其他地方又當如何?天下大亂,或許已是近在眼前。
“受國之垢者,方為社稷主。”
“你當擔起這天下的責任!”
監正的嚴厲話語響在耳邊,白惜光唇角一勾,掠過一抹極冷淡的笑意。
天明欲曉。
申首城府衙不遠處,李包子和孫老大兩人正躲在一堵矮牆後,探頭張望。
“你不是說那小哥是修士,怎麼一夜過去,還不見出來?”孫老大皺眉道。
李包子一臉擔憂:“是哩,怎麼還不出來,不會是被裡面的鬼怪吃了哩!”他一拍大腿,“哎呀,咱就說鬥不過、根本鬥不過,趕緊逃出去才對哩!”
孫老大虎目一瞪:“你以為想逃就能逃出去,那就别跟着我,自己逃一個試試!”
“哦,這個又從何說起?”
兩人身後傳來一個輕飄飄的聲音。
孫老大十分心煩,手握陌刀不願回頭:“莫要啰啰嗦嗦的,慫了就趕緊滾!”說完,他的衣角就被扯了扯,李包子哆哆嗦嗦指着身後不知何時出現的青年,“這……這兒多了個人哩。”
曲燭饒有興趣地看着兩人,下巴對着孫老大點了點:“你且說說,為何想逃卻逃不出去?”
孫老大一驚,腰後陌刀寒芒一閃、橫劈而出,卻在曲燭身前寸許生生被無形氣障擋住,再也動不了分毫。孫老大咬緊牙關、下颌繃緊,卻見曲燭伸出手來,在刀背上随意一彈,一股巨力襲來,他虎口開裂,被擊飛在地、動彈不得。
“仙人,仙人!”李包子雙膝撲通跪到在地,“仙人饒命哩!”
“呸!”孫老大爬起來,吐了一口血水,怒道,“你給這狗修士磕頭做什麼,誰不知道這些修士草菅人命、視凡人為豬狗,求他們有什麼用!”
“好志氣。”曲燭贊許地拍拍手,亮出腰間監天司庚卒令牌,“正巧我這狗修士也想進去看看,不如你先把剛才的話說完,興許我還能幫你。”
孫老大雖然性格暴躁,卻并不魯莽,他權衡一番,從地上爬起來,看看附近還在來回遊走的人影,道:“找個僻靜地方講。”
曲燭從善如流:“随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