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花說完這些,有些委屈地歎口氣,手扶在心口,道:“奴家胸好悶,郎君給倒碗水可好?”
見生本能覺得她講得不對,但一時間又不知從何反駁,他看門邊有茶壺茶杯,便沉默着走過去,倒了一杯水拿過來。
剛剛靠近,那女子便軟綿綿向他倒過來,柔若無骨、軟白香膩,手中茶杯摔在地上,淺黃的茶水淌了一地,見生手忙腳亂間,手臂被那女子攀住了,金花仰起臉,雙目像是浸泡在兩汪溫熱熱的泉水裡,盈盈望過來:
“郎君冤枉奴家,奴家好生傷心……”
見生想将她推開,但她的身體明明那麼柔軟,卻像藤蔓一般,層層纏繞過來,他像是被一床悶香的被子兜頭罩住了,偏偏那女子還在靠近,嫣紅的舌頭頂出一枚小小白丸,含在雙唇之間,遞了過來。
“郎君吞下這個,便是奴家的人了,奴家自然不會和自己人置氣。”見生的雙眼已經迷蒙,女子見機,握住見生雙肩,将白丸渡了過去。
白丸消失在見生口中。
金花松開手,退回到圈椅上,細細看過去,見生已經不複剛剛的掙紮,整個人木木地立在原地,眼神空洞,不知看向哪裡,唇角卻微微翹起,像是沉浸在一個甜美的夢中。
“還以為有什麼特别的,”金花撫過自己嫩藕般的手指,“倒也和那些庸胎俗物一樣,實在無趣。”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白花童子侍立門外,金花厭煩地揮揮手:“帶他回房,明日無礙,便可納慶了。”
白花童子平平一揖:“是。”
見生腳步虛浮,被那白花童子又帶回原來的房間,一起送來的,還有一碗熱氣騰騰的湯水,和尤鐵頭當時端來的頗為相似,湯水被送到見生唇邊,白花童子立在旁邊,一雙黑洞洞的瞳仁定定望過來。
見生木然擡手,捧起碗,一點點将湯水咽了下去。等到湯水見底,白花童子方才轉身,關門離開。
漆黑的屋裡,見生一動不動坐着。
一盞茶後,他忽然動了一下。
“嘔——”他快步起身走到牆角,将一直壓在舌頭下面的白丸取了出來,顫巍巍的白丸躺在他的手心,表面的褶皺層層疊疊,與其說是白,不如說是灰,那種死氣沉沉的灰。
見生彎腰,用另一隻手伸進喉嚨裡,想要将剛才喝下的湯水也嘔出來,他不敢發出太大聲音,擔心驚動了其他東西,嘗試許久,也隻嘔出一小攤清水來。
近乎一天沒有進食,他卻并不很餓,也許和在北青蘿山的修行有關。隻是方才被迫吞下了那些東西,難免會不舒服。
他借着窗縫間透出一點微光,仔細去看這枚白丸。
蓦地,白丸動了一下。
似乎是有什麼東西被裹在其中,懶懶地伸展了一下。
看來,這個白丸是關鍵。他摸摸身上,隻有一個破舊的錢袋,于是隻好心疼地将裡面最後三枚銅闆取出來,把白丸裝了進去。
方才那女子将白丸渡過來的時候,被他直接壓在了舌頭下面,但是湯水是實打實喝了下去,無法作僞,此時他的胃裡一陣陣翻騰,是那種不小心吃了腐爛食物之後,黏膩的惡心。
見生将不适壓下去,輕輕走到門邊,等了一會,看外面沒有任何動靜,這才輕輕将門拉開了一道縫。
空蕩蕩的庭院,被籠罩在灰蒙蒙的霧氣中。
他又等待片刻,這才閃身出去,将門在身後悄無聲息地掩上。
長長的黯淡的回廊,一頭通向燈火通明的堂屋,一頭曲折蜿蜒,轉向了庭院深處,回廊裡側是一模一樣的雕花小門,黑洞洞,如同一隻隻半睜半阖的眼。
見生想了想,向遠離堂屋的方向走去。
他的動作很輕,回廊是木頭鋪就,也許是潮氣太盛,有階下的地衣蔓生而來,濕濕滑滑、并不好走。拐過一個彎,還是無止境的回廊和無窮盡的房門。
夜裡的此處,必然已經不再是平日裡的申首城府衙。
他走過兩扇門,在第三扇門口停下,舔濕指尖,将格栅間的油紙戳破一個小洞,向内看去。
房屋裡有東西。
他幾乎是立即就意識到了這一點。這間屋子和自己方才待的看上去差不多,同樣黑漆漆一團,但是在黑暗深處,似乎有什麼在不斷起伏蠕動。
見生下意識湊上去,想要看得更清楚一點。
就在這時,一隻骨節分明的大手無聲按在了他的臉側。
見生震驚,左臂擡起向後肘擊,被人一把擰住轉到背後,下一刻,那隻大手推開門,帶着寒露氣息的結實身軀緊緊貼在他身後,将他擠進了屋子。
那人反腳将門輕輕勾上,接着就聽“刷——刷——”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有什麼走過來,停在了門口。
見生被摁在那人身前,隻見一條黑色布條自那人肩頭滑下,落在自己眼前。
是瞎子!
兩人背貼着門,一動也不動,門外的東西似乎湊近了,見生分明看到有東西擋住了回廊上投過來的朦弱燈光,那東西就在自己方才戳開的洞口,正在向内窺探。
不能被它看到!
這個念頭前所未有的強烈,見生屏住呼吸,一點、一點放松身體,緩緩蹲下,身後的瞎子一怔,也随着他,緩緩蹲了下來。
兩個人盡可能将自己縮小,這下見生幾乎整個人都落在了瞎子懷中,像是被他完全裹了起來,遮眼的黑色布條垂落,見生下意識抓緊了,攥在手心。
那東西窺視片刻,沒有發現異常,“刷——刷——”的聲音再次響起,它走遠了。
見生不敢輕舉妄動,又等了一息,忽然心頭一悚,這房裡原本的東西呢?
他摸索着伸出手,順着瞎子的小臂滑到手心,寫了一個字:
【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