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完字,他努力睜大眼睛,向屋子深處的黑暗看過去。
黑暗是有層次的。
有的更濃、有的更淡、有的風雅、有的壓抑。不同的黑暗之間有着不同的層次。之前見生就發現,屋子裡面的黑暗,與外面不同。
如今望過去,最深處的黑暗一點點浮現出了原本該有的輪廓。
兩團東西覆壓在一起,不斷地往複動作,偏偏沒有一點聲音,如同詭異的皮影。
見生:“……”
他想到了少年時去買話本,驚鴻一瞥,看到那些被書坊老闆壓在最下面,輕易無法示人的内容。
他的臉騰地燒起來。
一隻大手忽然伸過來,蓋住他的雙眼。同時左手五指被強硬地拉開,略顯粗糙的手指在掌心一筆一畫寫出:
【不要看】。
瞎子的掌心粗粝,有着凹凸不平的紋路,貼在皮膚上有說不出的妥帖的安全感,見生的耳朵發熱、臉頰酡紅,整個面孔都在騰騰向外蒸着熱氣。
又一個字寫在掌心:
【走】。
見生定定神,看着瞎子轉身推開門,左右觀察一番,拉着他走了出去。
踏出門外的一刹那,見生愣住了。
原本晴朗幹淨的夜空,此刻如同被最癫狂的畫師信筆塗抹出大片混沌的圖案,無數污黑的血肉“絲線”扭曲着自大地騰起,向府邸中央的堂屋彙去,而原本燈火煌煌的堂屋已經成為了所有黑暗的交集核心。
是明明存在卻令人無法目視的極淵。
見生:“……”
怕不是我瘋了?
他緊緊閉上眼睛,再度睜開。
沒有變,面前的一切都沒有變。
他的脊背和手心滲出冷汗,牙關不自覺地咬緊。他想,這些……“東西”,是突然出現,還是一直都在,隻是自己剛剛才發現?
無論是哪個猜測,都令人不寒而栗。
手腕一痛。
見生茫然回頭,冷汗順着他的睫毛滴下來,落到地上。
“啪——”
無人能聽見的聲音。
瞎子抿着唇,沒有開口,有力的手指在他手心快速寫了兩個字:
【我在】。
我在。
見生反握住他的手,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沒事,這隻是一個黃字令而已。
沒事,這隻是一個黃字令而已。
沒事。
沒事的。
他解開錢袋,拿出那枚白花果子,遞給瞎子。
慘淡的月光潑了一地,瞎子低頭,手指擦過白丸表面,接着擡頭,他還是那身黑色的武袍,半個身子都被明晃晃的月光浸透了。見生在他手心寫:
【我要先回去】。
【等明日】。
他收回手指,不忘将瞎子的五指合上,即使知道瞎子看不到,他還是微微笑了笑,接着轉身,循着原路返回。
白惜光在原地站了片刻,長腿忽地在回廊欄杆上輕輕一點,翻身上了屋頂。不遠處是堂屋的鬥檐,他循着見生的氣息而去,直到聽見極為輕微的“吱呀”聲,見生回了原本的屋子。
他在房頂正脊後找了處避風的地方,盤膝坐下,從儲物袋中拿出一個方盒,輕輕推開後,裡面的東西像是一團棉花,粘糊糊一大團,紅白相間,表面泛了一層油光。
他撕下拇指大的一塊,放入口中咀嚼。
石太歲性平、補中、益精氣、增智慧,因為是石中死物,不會有服用活太歲的後遺症。沈莫魚不愧是河東道甲卒第一,作為一個幾乎沒有什麼修為的人,為人卻極盡機巧,精通陣法,甚至不知用什麼法子,打聽到了自己的病症,找來這樣的東西,投其所好。
他将那塊石太歲咽下去。
世界清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