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婦人死死卡住自己的喉嚨,發出”嗬嗬“的怪聲,眼珠上翻,露出大片眼白,痛苦至極,曲燭居高臨下看着,臉上一派漠然。
“花”者,胎兒也。
白花是男孩,紅花是女孩。
曲燭眼睛緊緊盯着那老婦人,緩緩用絲帕擦去指尖污血,忽地眸光一定。
隻見自那老婦人掐住脖子的手指開始,原本皴裂蒼老的皮膚一點點變得光滑柔潤起來,到手臂、再到臉頰,灰白的頭發重新變得烏黑,凹陷的雙頰漸漸豐盈。
在吞下那枚紅丸之後,老婦人幾乎是肉眼可見地,從垂垂老妪變成了豆蔻少女。
如此詭異的變化,發生在不過數息之間,曲燭的雙眼危險地眯起來,他心想,果然沒錯,是有東西和自己一樣,從浩瀚海中跑出來了。
老妪的痛苦還在持續。
她完全喘不過氣,體内仿佛如炭在燒、如火在燎,生長、生長、每一寸骨骼、每一塊血肉、每一點肌膚,都在無止境地生長。
層層疊疊嫩白皮肉堆疊起來,淹沒了她的四肢、軀幹、再到頭顱,黑發越來越濃密,掙斷了束發的麻繩,近乎肆無忌憚地變長,很快鋪滿了大半個院子。
曲燭“啧”一聲,重新跳回了房頂上,就在這時,傳音符一閃一閃,有人在傳訊過來。
他雙指搓了搓,将傳音符拎出來,面無表情,聲音卻重新變得甜蜜:“五哥。”
“好你個曲燭,你賃的是什麼破爛飛梭,你可知……”
氣急敗壞的聲音剛剛響起,就被打斷,曲之熙冷聲道:“阿瓊,安靜。”
曲之瓊順着兄長的目光看過去,不情不願閉上嘴,曲之熙道:“岐北兇險,我們路上遇到了一點麻煩。”
曲燭心底“哼”一聲,知道這兩人能給自己傳音,必然已經沒什麼大礙,但表面功夫還是要做的,他關切道:“什麼樣的麻煩能難到五哥?阿瓊呢,阿瓊可有受傷,昨日我才傳音給你們……”
曲之熙自然不耐煩聽這些,直接道:“長話短說,此番我們因禍得福,路上遇到了羅衍真人的親傳弟子,被請進了左青小境……”
曲之瓊湊過來,得意道:“你可知我們遇到了誰!是「三尺雪」祁非時,金丹以上進境最快的修士……”
她說着,不自覺又想起那時岐北雪暴之中,祁非時青衣長發、一劍飛霜的模樣,忍不住雙頰飛紅。
曲之熙忍無可忍,将妹妹推開,對着傳音符道:“你賃來的飛梭已經破爛不堪,南華宗會送我們返回随州城,你須在城中做好準備,等我們回來。”
呵。
看來此行收獲頗豐,後續也與自己沒有什麼關系了。曲之熙對未來曲家議事堂長老之位垂涎三尺,恨不得天天守在大公子身邊做一條狗,如今逮到這樣的機會,自然是不願意分功出去。
曲燭溫和笑道:“我都聽五哥的。”
曲之熙對他的溫馴很滿意,又難免有些瞧不起,這個十六弟,已經是曲家旁支中的旁支,住在距離西洲城足足五百裡的順城中,家中人丁稀落,父母早亡不說,連照顧的幾個老仆也都死得幹幹淨淨,十來年前為了給老夫人獻壽,千裡迢迢追着一隻妖獸,從劍南道一路追到河東道,最後身負重傷,才帶了那妖獸的内丹回到本家。
那種内丹,曲家庫房中累積如山,怎麼能放在眼中?好在老夫人慈善,允了他留下。他雖然唯唯諾諾一些,但勝在好用聽話、也不會争搶什麼,曲之熙便将他當作跟班,帶在身邊。
唯獨他對自家妹妹的心意,哎,曲家雖然不禁族内通婚,但是以他的身份,如何能求娶到阿瓊?隻有讓他自己以後想明白了。
他輕咳一聲:“如此便好……”
話音未落,便聽對面傳來沉悶的“噗”一聲響,仿佛有人踩破了一個裝滿水的袋子。
“怎麼了?”曲之熙疑惑道。
曲燭将腳從早已異變的老婦人身上挪開,兩人言語間,那老婦人的身軀已經快速膨脹,充斥了整個狹窄的院落,一重又一重的皮肉團在一起,像是一座白乎乎的肉山,當中裹雜着絲絲縷縷的黑色長發。
已經完全看不出人的形貌,宛如一個巨大的肉繭。
如今,這個肉繭的最中心處,被曲燭一腳踩爆了。
血肉紛飛,如雨落下。
曲燭站立其中,周身蕩起無形陣紋,那些血肉劈裡啪啦砸落在他腳邊,一眼看去,将天色也染成赤紅。
曲之熙還在對面問:“……有什麼聲音?”
曲燭笑了笑,緩聲道:“沒什麼,那十六便靜候五哥好消息。”
傳音符用罷即焚,曲燭冷眼看着那點殘燼在自己手中化為飛灰,之後才将目光重新轉回腳下狼藉之中。
真……髒啊……
污穢膿血向外飛濺而出,原本平凡的農家小院宛如修羅地獄。
是“生”的力量。
肆無忌憚、沒有止境,最終壓垮生而為人的脆弱身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