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鐵頭一臉虔誠,咧嘴笑起來:“金花娘娘是在長生天上侍奉無生老祖的神仙,知道我們活得苦,就下凡來救苦救難,隻要信了金花娘娘,就能每日子時三刻去找娘娘領白花果子,吃了不會冷、不會餓,好得很嘛!”
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
見生:“那大哥你信了麼?”
尤鐵頭:“信,當然信咧!”他一把拉開衣襟,露出的胸口皮肉又白又滑,倒是比閨閣中的女子還要細膩幾分,心口處一個紅色的圓,被三粒勾玉形狀的紅點圍了起來。見生不由靠近去看,隻見這個圓不是畫上去的,倒像是從皮肉裡透出的血色,紅得刺眼,仿佛下一刻就會有血水從裡面流出來。
“你們喝水,喝水啊。”尤鐵頭放開衣襟,殷勤笑道,說着将碗拿過來。
曲燭低頭一看,臉色一寒:“我不渴。”
粗糙的陶碗裡,盛了小半碗渾濁的湯水,泛出略帶油光的乳白色,裡面還有些說不清是什麼的殘渣起起伏伏,靠近時,那股帶着腐敗氣息的肉香就更濃郁了,讓人聯想到脂肪連着筋肉被煮到熟爛成泥。
見生接過兩個碗:“大哥,這水怎麼味道怪怪的?”
“怎麼奇怪了?”尤鐵頭目光直愣愣道,“這是我之前熬了白花果子的湯水,香得很嘛,你們不喝,我就先喝了。”說完就從見生手中奪過一個碗,噸噸灌進口中,因為喝得太急,不少湯水順着胡渣稀稀拉拉流了下來,流過胸膛,不知是不是錯覺,見生覺得他胸口的紅色印記似乎更加豔麗了。
喝完一碗湯水,他砸吧砸吧嘴,用舌頭将陶碗細細舔了一圈,喃喃道:“太香了,太香了,這麼香的東西,你們怎麼都不喝嘛!”他将剩下的那碗湯水推到見生面前,“你喝一點吧、喝一點吧。”
見生伸手擋住,笑了笑道:“這麼好的東西,我們怎麼好一口氣喝下去,這不是對金華娘娘的大不敬。”
尤鐵頭怔怔道:“對,對嘛。”
“既然大哥也覺得我說得對,”見生借機将那碗湯水從他手中拿下來,放得遠了點,“不如先說說,怎麼才能見到那位金花娘娘?”
“娘娘,”尤鐵頭直勾勾盯着見生,“城裡都是娘娘的眼睛,你們一來,她就知道嘛。”
他的目光空洞,仿佛真的有個看不到的存在,通過他的眼睛向這邊看了過來。見生覺得背上掠過絲絲縷縷的涼意,身體不自覺向後仰了仰,想要離他遠一點。
按理說,這隻是個黃字令。
天地玄黃,黃為最低,如果自己連一個黃字令也完不成,之後的路,自然更沒法走下去。
見生想起十年前的萬色樓中,無花小娘也不過是個黃字令。
不對,那次的血流成河不過因為自相殘殺,真正的黃字令,應該不是簡單的以身相博,必有契機。
他正在想,就聽曲燭低低說了句:“有什麼過來了。”
下一刻,就聽院門被敲響了。
遲緩、沉悶。
咚——
咚——
隔一下響起一聲,刻闆而僵硬。
尤鐵頭欣喜起身:“娘娘派人來了,别急、别急,我這就來開門!”他跑過去打開院門,見生從他側後看過去,隻能看到被門遮擋的半截寬大白衣和一雙紅鞋。
“歲歲朝喜、無生延年,奉金花娘娘敕令,開門納慶。”
尖利的嗓音,語調平直、毫無起伏,白衣中伸出一隻慘白的小手來,緩緩張開,兩粒圓鼓鼓的丸子順着指縫落到地上。
“多謝娘娘、多謝娘娘!”尤鐵頭狂喜之下直接跪倒在地,不住磕頭,膝行着去捉那兩枚白丸子。其中一枚骨碌碌滾到了見生腳邊,表皮灰白、遍布褶皺,看上去并不堅硬,反倒有幾分彈性一般,碰到石頭微微彈動。
這就是尤鐵頭口中的什麼白花果子罷。
見生起身,走到院門前,正對上一張詭異的大臉,個子不高,還是個童子模樣,紅繩束發,死白的臉頰上塗了兩團胭脂,嘴唇也是同樣的鮮紅,童子雙手并插袖中,忽地一揖,木木道:“金花娘娘有請。”
曲燭也走過來,掩住口鼻,低低說了句:“什麼醜東西,也好意思來污我的眼睛?!”
見生:“……”
曲燭:“金花娘娘請我們去做什麼?”
童子生了一雙大眼,烏黑瞳仁透不過半點光線,此時雙眼忽地一輪,依舊隻有一句話:“金花娘娘有請。”
曲燭:“分頭行事?”
見生對上他的目光,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沒有絲毫遲疑,點了點頭。
曲燭笑起來,上前一步:“你這醜東西,長成如此模樣,想必你家娘娘也好看不到哪裡去,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想請小爺,小爺就得去麼?”
見生:“……”
倒也不必如此拉仇恨!
那童子沒有任何反應,臉上毫無表情,依然平平說了一句:“金花娘娘有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