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科林腦子滋滋地運轉起來:她是躺在血裡的那個人。
剝離了情緒的記憶看起來沒那麼難以承受,可當她發現了視角,事情又變得不一樣了。
血管被注射進了岩漿,滾燙的,火焰在她的血管裡狂奔,如同點燃幹草一般焚燒她的生命力、和一切與甯靜相關的感官。愈合的骨頭發出令人頭皮發麻的吱呀聲,她聽到了可怕的尖叫,那聲音變成一根根長矛穿透了靈魂,再從身體裡刺出去,反複不停,伴随着低低的哀求,她顫抖着安靜下去。
冰冷的手掌覆到科林的手背上,她回神,手心布滿了冷汗。
愛德華抓着她的手,他真的很冷,科林難以将他的笑臉和溫度畫上等号。
她聽見的尖叫聲是自己的,痛苦的叫喊先是撕開愛德華的耳膜,再從他的心裡傳出回聲,來到她耳邊,痛苦被演奏成一曲漫長的交響樂,而他在哀求,一刻不停地哀求她能活下來。
那段時間——幾秒鐘或幾分鐘,甚至幾個小時,他除了她的尖叫,什麼也聽不見,所以他在哀求。
愧疚感從他的精神中湧出,像海浪似的沖刷過科林的心。
科林還想說什麼,卻又什麼都說不好。
愛德華整理了思緒,避免自己的感受再次沖擊她,他說, “我希望你不要記起來。”
那場血腥的災難處于記憶的末端,科林想要記起那一切,必然會想起遭遇過的事。愛德華甯願她不記得。
不必因為失去的時間惋惜,他們有更多時間去重建回憶。
痛苦的部分理應被割除,這是為了她好。
可當我忘了你的時候,我也就忘了我自己。*
科林盯着他聽了一會,脫口而出:“你聽起來像我外公。”
固執且自以為是。
‘青椒對你的身體很好,你要多吃,難吃也必須吃下去。’達倫最愛說這個,這是科林對他的話語為數不多的印象,從這種印象裡科林揪出了愛德華的影子。
‘痛苦對你不好,我們應該一起把它埋進土裡,哪怕裡頭還有活生生的一段美好回憶。’
對身體好的食物千千萬萬,達倫非要強調難吃的青椒;痛苦的創傷記憶裡還有一個不太一樣的科林·沃斯,愛德華·卡倫要她把自己活埋。
自說自話的家夥。她皺了皺鼻子。說不上來心情的好壞。
愛德華收回自己的手,對于她的指控不做反駁,他随口胡扯轉移話題:“我比你外公年紀大多了。”
“什麼!?”
卡萊爾轉着手裡的鋼筆,托着下巴微微笑着看他倆打鬧。
對于應不應該找回記憶科林沒做任何決定,她既不想聽從愛德華的,也沒有自己的想法,于是隻好暫擱。
接下來三人不約而同地跳過了痛苦的部分,也沒再糾結誰是人類誰是人外生物——這間辦公室裡的人類含量實在有些低,沒什麼繼續讨論的必要。
他們對科林的讀心力進行了簡單的檢測,結論是一次隻能聽見一個,力量有所增長,原因不明,電波時有時無是她的潛意識在控制力量,控制的方法需要她自己琢磨,卡萊爾建議她多和愛德華交流——用腦子。
卡萊爾給傷口拆了線,重新裹上紗布,脖子被白紗覆蓋之前,科林留意看了一眼,之前還透着肉色的疤痕已經完全變成淡粉色,最多到明天就會完全康複,按以往的經曆,這道傷口連指甲刮過的紅痕那樣輕微的痕迹都不會留下。
超速罰單強制撤銷了,她想。
接着卡萊爾囑托她不要向伊芙琳透露卡倫們的身份,如果有必要,大家可以幫助她編造謊言,但絕對不能說出實情,不能說的理由科林大概也知道——就像電影小說裡設定的那樣,每個強大的超人類種族都有自己的保密法則,以及不是所有人都有科林·沃斯這樣驚人的接受能力。
所以《哈利·波特》到底是不是紀實小說?
愛德華裝模作樣地攙扶着她離開診室,科林推開他的手抗議:“我傷的又不是腿。”
他像張甩不掉的膏藥又貼上來,靠得很近,氣味也很近,科林肩膀時不時會撞到他硬邦邦的胸膛,說實話,真的有點疼,還得提防踩到他的腳——愛德華的鞋看起來很貴,清洗費一定不便宜。
‘清洗費……’愛德華心底裡複述了一遍。
暴雨天,打濕的走廊,關不上的窗戶,昏暗的校長辦公室,坐在角落面目陌生的男孩。
畫面像一道閃電,猛地出現在腦海。
科林停下,疑惑地摸着額頭。
她新奇又驚訝,回頭看向愛德華:“我是不是欠你鞋子的清洗費?”
愛德華顯然讀到了她的走馬燈,按着她的肩膀往前走,‘沒錯,你就是在那時候詛咒了我。’
科林忙着回憶,也不管身體被他推着向前了。
她有這麼小心眼嗎?因為不想賠清洗費而詛咒一個陌生人。
愛德華為這個猜想發笑,他回答:‘才不是那麼回事。’
“然後呢?”她好奇追問,話題限制,她自然而然地轉換成了心靈交流,‘我獲得了讀心力,我拿它幹什麼大事了嗎?’
‘完全沒有,不過你為此追着我跑了半個教學樓,腿上還打着石膏。’
科林被那個畫面噎了一下,她指責:“你就這麼任由我追着你跑?”
愛德華把她帶回病房門前,俯身小聲說:“因為那時候我還沒有看上你,你難道會對一個詛咒自己的人言聽計從?”
他特殊的暗金色瞳孔眨也不眨地盯住了她,那雙本該充滿危險的眼睛裡隻有笑意,仿佛逗弄她于他而言樂趣無窮。
科林縮着肩膀,腦袋朝後躲,他身上籠罩的氣味時常迷惑她,令她無法抗拒靠近,但物理性的接近多少有點些警示作用。
她抓着牆上的扶手避開他,拽着身子往病房的方向挪動。
愛德華一直扶着她的背,掌心的冷意從脊椎的位置傳遞進皮膚,在那句突然的宣言之後,手掌又傳遞出一點點令後背酥麻的電流,一路電到科林的後腦勺。
“我…我進去了。”科林低聲道别,“你應該去學校了。”
‘你知道我完全可以不去。’
科林假裝沒聽到。
愛德華哼了一聲,從衣兜裡拿出一支手機,放到科林的病号服口袋裡。
“答應我,不要無視我的短信或者電話,”愛德華說,“有情況及時聯系我,行嗎?”
科林猛點頭,剛松了口氣,愛德華俯身過來輕輕抱了她一下。
“禮節性擁抱。”他的解釋多此一舉,語氣卻克制了很多,“起碼這種擁抱,不要拒絕。”
科林手掌在空中無處可放,隻好落在他背上,輕輕碰了一下。
她萬分不信,嘀咕了一句:“好吧,禮節性擁抱。”
他就這麼迅速地離開了,科林從病房探出腦袋,兩隻眼睛越過牆柱偷看愛德華的背影。
她還有挺多事想問,但還是等下次吧,他一定還會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