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纾問:“你既非鬼,為何方才虞姐姐看不見你?”
衛绮懷說:“雖然她模樣與常人無異,但動作遲緩,謹慎小心,顯然視物不清,是常年眼疾所緻,看不見我很正常。”
“虞姐姐雖然視物不明,卻也并非不能視物,何況她其餘感官十分敏銳,不至于連這大殿裡憑空多出一個人都察覺不到。”呂纾問得有理有據,“所以,為何她看不見你?”
衛绮懷想了想,轉過身去,走出大殿,一路走到宗祠外。
宗祠外站着的是守衛和呂纾的侍女,而她大搖大擺地在幾人面前走了個來回,毫無反應。
看到了這一幕的呂纾,眼眸中閃爍着驚奇。
衛绮懷回到殿内,将那個問題原路奉還:“沒人看得見我。所以,為何你能看見我?”
得到的是對方的沉默。
衛绮懷仔細打量着眼前的女人。
平心而論,她對這位二夫人并沒有太多的印象,因為對方看上去柔美而嬌弱,就像她滿身的蘭花香氣一般,缥缈而脆弱。
她無疑是美麗的、幽靜的、安甯的。但是戚府這片惡土,并不适合深閨的花生存。
衛绮懷心中對她早已有了第一印象,可是又忍不住懷疑:能夠第一眼就注意到她這個不速之客,并且毫無懼色出言質詢的人,真的隻是一株嬌弱的花朵嗎?
她在打量對方的時候,呂纾也在打量她。
衣着幹淨整潔,神情磊落,背後負劍,大抵是出身名門的遊俠。
她絕不是妖,更不像鬼——恰恰相反,她是天生就該站在陽光下的那種人。
呂纾終于笑了笑。
衛绮懷理清思緒,開口:“我若是鬼祟,夫人大可以上報貴府家主。”
呂纾溫聲道:“姑娘且安心,我還沒有這個打算。”
“那夫人算是包庇我了。”衛绮懷擡眼,“夫人為何包庇一個素不相識之人?”
對方很輕快地笑道:“自然是因為你對我有用。”
“……”
第一次見面,對方便推心置腹地将“利用”寫在了臉上,衛绮懷鮮少遇見這樣坦誠得有些令人發指的家夥,登時無言以對。
她問:“我能為夫人做些什麼?”
呂纾說得言簡意赅:“海市。”
“夫人為何會知道海市?”
這次呂纾卻沒有正面回答:“我聽聞海市中奇珍甚多,有冉遺、脩辟、橫公等等怪魚,可是真的?”
假的,且不說那些都是千年前流行在怪聞異志裡的奇魚,早絕迹了,就說天生的妖異修煉未成形時,多多少少要受些地域限制,一方水土養一方魚,怎麼可能都彙聚在海市。
不過,要是她的意思是都彙聚在海市上出售,那就另當别論了。
衛绮懷随口敷衍:“應當是有的。”
呂纾從容道:“冉遺出涴水,脩辟出橐水,怎會平白無故地現于這西荒海市上?”
嘁,她這不是很清楚嗎?
“夫人試探我?”衛绮懷說,“夫人既不信我,為何還要問我?”
呂纾反問:“可你若不是出自海市,又是從何處而來的呢?”
衛绮懷一愣。
呂纾又道:“方才你問我為何會知道海市,現下我對你亦有此問。”
衛绮懷這下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隻得道:“說來話長。”
注視着她半晌,呂纾笑了起來:“跟我回去吧,小姑娘,我們可以慢慢說——這座島上,已經很久沒出過這樣的新鮮事了。”
呂纾的庭院布置得精緻典雅,地上豎着幾架秋千木馬,還散落着幾個陀螺和風筝,頗有童趣,大約是給孩子玩的。
她們剛一踏入這間庭院,便有一個小姑娘迎上前來,抱住呂纾撒嬌賣乖:“娘,不過是去敬香而已,你怎的才回來?
”
這個小姑娘比虞涵還要小,大約就是戚洹了。
呂纾安撫了幾下戚洹,将她打發出去玩了,然後推開自己房間的門,對衛绮懷招招手:
“現在我們可以聊一聊了。”
衛绮懷沒客氣,在凳子上坐下,決定說一部分實話:“我确實不是這島上的人,準确來說,我來自四象大陸。”
她還在琢磨要不要跟呂纾解釋一下四象神洲,就見對方呷了一口茶,緩緩道:“姑娘,不必擔心我孤陋寡聞,這座島上的人大都是做海上生意的,不至于連見識都被困在這一畝三分地裡。”
她說:“我隻是想問,你為何會出現在此?”
衛绮懷思忖片刻,如實告知:“我穿過了海市。”
呂纾:“海市中有什麼?”
衛绮懷:“各種各樣的珠寶玉石,蜃樓,還有一位擅長制造幻境的妖異。”
她先前以為是先有了那架沉船再有的蜃樓海市,現在依照呂纾對海市的認識來看,應當是先有的蜃母,之後戚子炀沉船,蜃母再将海市遷至沉船。
如此說來,蜃母……好像一隻寄居蟹啊。
“世人趨之若鹜的海市,卻被姑娘寥寥幾字說得無甚稀奇了。”衛绮懷說得無甚新奇,但呂纾卻聽得饒有興緻,“那位妖異可是傳說中的蜃母?便是他将你送到此處?”
“是。”
“看來姑娘是得了大機緣,”呂纾打量了她幾眼,笑道,“那麼你是為何而來呢?”
這個問題也在困擾着衛绮懷。
她是為何而來呢?
或許是為了破案,或許是為了……
救人?
說不定戚泫在潛意識裡也和樹妖一樣,有一個想要改變悲劇的念頭呢。
衛绮懷說:“我應該是來救人的。”
“救人?”呂纾琢磨了一下她說的這兩個字代指了誰,但是又不甚在意道,“那人有何危機,值得姑娘出手相助?”
有啊,你們一大家子都快滅門了,你說算不算危機?
衛绮懷怕把事實說出來吓到她,又怕她和戚曉虞晚荷不對付,再壞了自己的事,不敢告訴她實情,隻雙手合十,故弄玄虛道:“天機不可洩露。”
呂纾沉默了一會兒,翹了翹唇角:“不過,倘若姑娘是遇上機緣來救人于水火的神仙,又為何隻有我才能看見你呢?”
“……”好有道理。
“别人瞧不見你,便難以相信你的所言所行。姑娘現下境況,連取信于人都是難事,更别提救人了。”呂纾打趣道,“莫非是天道用心險惡,刻意難為姑娘不成?”
衛绮懷被她繞進去了,忍不住反問道:“那為什麼隻有你能看得見我?”
呂纾笑道:“興許姑娘同我有緣?”
我在戚泫設下的幻境裡,怎麼會與你有緣?
衛绮懷百思不得其解。
“啊,我方才忘了問。”呂纾輕松的語氣打斷了她的思索,“姑娘怎麼稱呼?”
衛绮懷:“……”
這個女人是怎麼做到集敏銳犀利和神經大條并存的?
“衛绮懷,夫人叫我阿懷就好。”
呂纾從善如流道:“阿懷姑娘若是不急,可以四處看看,今日是府上小少爺的生辰,阖府上下,熱鬧得很。”
衛绮懷臉色變了:“生辰?”
她怎麼又回到這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