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自人群中走出,捧着酒爵,還未張口已然是老淚縱橫:“老朽昔年為大将軍的馬僮,今日見公子俊美無雙,猶如大将軍複生。”
項羽聽了這話,脊背都挺得更直了。他輕搖折扇,愈發要做出風流倜傥的姿态。
“我家世代為項氏傭耕,聽老一輩說項氏嫡系幾十年前就去往吳越之地了。公子身材高大、膚色白皙、雙目炯然,是真真切切的項氏血脈。”
“懷王、襄王俱是昏聩庸人,那個義帝熊心更是來路不明。不管旁人怎麼想,我,我們家人都支持公子羽。”
“公子羽是端方君子,容貌昳麗,作戰神勇,這才是我彭城,乃至整個大楚的希望,亦是民心所向。”
“對,支持公子羽!”
“支持公子羽!”
衆人情緒高漲,溢美之詞似乎要把酒家的屋頂給掀了。
掌櫃戴上絲質手套,親自捧了一個烏木鑲銀的托盤,恭敬地放在案桌上,說道:“這是本店最新的菜肴,特送與公子品嘗。”
“哎,老人家說得哪裡話,子羽豈是占小便宜的人啊。”項羽說着,從荷包裡掏出一枚金币,遞到掌櫃手中。(秦金币為上币,一镒值錢24兩,銅币為下币,值錢半兩,一兩為24铢。)
“公子時常照拂小人生意,不勝感激。”
“相逢即是緣分,今日店裡的開銷子羽包了,且把美酒佳肴盡數呈上,供衆人享用。”項羽打開荷包,又掏出三枚金币,遞給掌櫃。
“今日全場由公子羽買單。”一個彩衣酒保手執銅鑼,敲了一下,朗聲說道。
随行的諸弟子也慷慨解囊,将荷包裡的半兩和小錢紛紛擲在地上,供酒家撿拾。
衆賓客喜不自禁,一來得見公子真顔,二來可以盡興飲酒,與公子同歡。
酒樓上至掌櫃下至雜役,也都喜出望外,接待這一群公子哥兒一次,能掙回半個月的利潤,還有不少盈餘。
衆人俱是笑臉,從黃昏一直吃喝到三更天才罷休。
人定時分,劉邦上了樓。呂雉穿着一襲水紅色絲袍,同色的絲帶绾了長發,垂在肩頭。侍女取出熱氣騰騰的魚糕,用匕首切成四四方方的小塊,在莼齑裡裹一裹,喂給她吃。
托盤裡放着白杏、白蓮子并雜蕈炖煮的拆骨鵝羹,綴着青杏絲和玫瑰的梅花蒸餅,一碟漉兔肉和幾枚鮮果。
“夫人。”劉邦輕咳一聲,呂雉把手絹攥作一團,砸在他臉上,低斥:“你來做什麼?”
“夫人。”劉邦走到她身後,順手解開她的發帶,輕撫她的長發和後背。
“撤下去!”呂雉豁然站起,向侍女吩咐道。
“夫人吃飽了嗎?”侍女問道。
“氣飽了。”呂雉咬牙切齒。
侍女收拾了杯盤盞具,匆匆下了樓。
“是何人惹夫人生氣?”劉邦明知故問。
“你,你……”呂雉豎着一根手指頭,耳朵裡回想着他上午說的那一番話,心如刀絞,氣得全身發抖。
劉邦見她罥眉微蹙,淚眼盈盈,為數不多的良心一下子湧現出來了。于是伸手把她攬在懷裡,低聲安慰。
“你這番鬼話說與鬼聽,放開我!”呂雉真的動怒了,奮力掙紮,慌得劉邦立刻道歉:“今日種種都是為夫的錯,請夫人寬宏大量,饒了我。”
“你的錯,你怎麼會有錯?”呂雉凝眸怒視,兩片薄唇在顫抖,雙肩也在顫抖。明知她說的是氣話,劉邦還是鄭重其事地道歉:“為夫早上不該對夫人無禮,不該說出那樣不知好歹的話。請夫人看在我們夫妻一場的份上,寬恕我這一次,往後絕不再犯。”語畢,深深作了一揖。
呂雉臉色稍霁,嘴上卻傲嬌:“還有呢?”
劉邦從善如流,說道:“為夫不該颠倒黑白,對侍女說夫人的壞話?”
“什麼?!”呂雉大為震驚。劉邦見她瞳孔迅速放大,又恢複了正常,心裡暗道不妙。他正要收羅一番謊話來應付過去,對方已經嚎啕大哭。
“我是前世做了什麼孽,攤上這樣的丈夫!”
“夫人何出此言?”劉邦冷冷說道。依着他的性子,聽了這樣的話原本是要大發雷霆并怒罵對方半個時辰打底的。此時見呂雉捶胸頓足,淚珠撲簌簌往下落,隻能暫時忍下怒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