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拿寡婦羞辱我,再是與侍女羞辱我。妾身做錯了何事,一日之内,要一再受這樣的侮辱?”呂雉氣極,一拳捶在梳妝台上,瓶瓶罐罐發出“叮叮當當”的響。
“夫人莫要動怒,都是為夫的錯。”劉邦深深作了一個大揖。
“你總是這樣,前倨後恭,下一回再變本加厲欺辱人。這日子沒法過了。”呂雉一面說着,一面解下衣桁上的披帛,把梳妝台上的脂粉钗環一股腦兒收起來。
“夫人,夫人。也不能什麼都怪罪于我。”劉邦跪坐在她身後,輕拍她的後背。
“哦!你沒有錯,是我的錯!早知今日,當初我就是把自己一根繩子勒死也絕不嫁給你!”想起幾年來聚少離多,想起他的惡言惡語,還有他的荒唐過往,呂雉如墜冰窖。
“當真是委屈夫人了。”劉邦搖了搖頭,起身立在一旁,不再勸她。
“你!?”呂雉回頭瞪了他一眼,心裡想着對方再過來哄她幾句,這件事也就算了,誰知他竟然走了。她面子上挂不住,硬着頭皮就要門外走。一邊走一邊說:“我回父親家去,哼!”
“來人,攔住她,不許走。”劉邦雙手環抱于胸前,向門外說道。進來兩個侍女,一左一右架着呂雉,不給她走。
“放開我,放開我。”呂雉掙紮。
劉邦長歎一聲:“把孩子帶來。”
侍女問道:“哪一個?”
劉邦心念微動,他們有兩個孩子,就是兩道免死金牌,一次性用完實在是浪費。于是說道:“把盈兒抱來。”
劉盈此時隻有兩周歲,在襁褓裡睡得正香。保姆把孩子抱上樓來,許是母子連心,見了小小嬰孩,呂雉止住了哭泣。
待她情緒穩定下來,劉邦低聲說道:“看在盈兒的份上,還請夫人饒恕為夫。”“饒恕你,下次再作賤人!把孩子帶走!”呂雉拂袖,保姆又把孩子抱走了。
“沒有下次,再也不敢了。”劉邦拉着她的手,滿臉堆笑。兩人正僵持不下,有幾個侍女搬着浴桶和巾栉上來,要給呂雉沐浴。
“夫人洗了澡再走。”侍女們說道。
“走什麼走,外面兵荒馬亂的,她一個弱女子能去哪裡?再說,我們還有兩個孩子需要撫養。父母子女,是天倫亦是人常。你們說出這種犯上作亂的話,是何居心?是要讓孩子沒有母親嗎?還是要拆散我的家?況且嶽父年事已高,嶽母身體抱恙,夫人這時候回去,于事無補,隻是平白讓二老擔心。”劉邦振振有詞,侍女們閉上了嘴。
呂雉原本就不是真心要走,此時站在浴桶旁,伸手撥弄浴桶裡的香料。
“為夫親自與夫人沐浴,以示誠意。你們都下去吧。”劉邦臉上顯出一副做了很大犧牲的樣子,見幾個侍女面面相觑,劉邦怒道:“聽不懂人話嗎,滾出去!”幾人四散而逃。
見侍女們離開,劉邦又換了一副臉色,從背後抱住呂雉,哀求道:“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請夫人憐憫你的丈夫,他已經知錯了。”呂雉正要推開他,卻見他順勢跪在了地上。她心裡有再多的委屈,此時也不便發火。
“從未見過這樣的人,不理你了。”呂雉擡腳就走,腿卻被扯住。
“你又要做什麼?”
“為夫人沐浴。”劉邦正色道。
“不用。”呂雉裹緊了身上的絲袍。
“要得要得,夫人還在生氣不成?”劉邦站起身來,伸手給呂雉捏肩。
“沒有。”呂雉話一出口,對上他含笑的眸子,自覺失言。
劉邦順手除去她的衣裳,把她丢進了浴桶裡。
“哎。”呂雉歎息一聲,攤上這樣的丈夫,她也不知道如何是好。身逢亂世,離開他又能去哪裡,何況還有兩個年幼的孩子。她連自己都養不活,帶着孩子是三個人一齊受苦,不帶着孩子是骨肉分離,各自受苦。
呂雉默默垂淚,她做錯了什麼,要陷入這樣的絕境。
那是男權世代裡所有女性的困境,從父親的女兒變為丈夫的妻子,從一個家族的附屬品變為另一個家族的附屬品。她們作為人的價值被無視,作為人的情感被壓抑,被妻子和母親的身份綁縛,不得自由亦沒有自尊。
她的淚水不是一人之淚,是七千多年的男權社會下,數十億受制于父權和夫權的女性的絕望。
劉邦見她突然又哭了,攤開手掌去接她的淚水:“你打我罵我,我從未放在心上。我隻是說你幾句,就委屈得不得了。”
“這不一樣。”呂雉說道。她隐約感受到兩人之間的不對等。真要鬧到分開,劉邦可以再娶一個美貌年輕、出身名門的妻子。她倘若再嫁,嫁不到更好的丈夫。這是症結所在!
劉邦再心思慎密也料不到她會想得如此深遠,口中喃喃自語:“夫人是大家女,為夫是小家奴。你的委屈總歸要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