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葉片在風中飛舞。
雪白的城牆聳立在蔚藍晴空之下。那些落葉如同金色的光塵,慢悠悠地在溫暖的空氣裡随風飄舞,偶爾拂落守在城門兩側的騎士肩頭。
那些騎士手執圓盾和長槍,胸甲雕繪着黃金樹的徽章。從利耶尼亞回來的使節團行至城門口時,他們收起武器,垂首斂目、姿态恭敬地退至一旁。
位于隊伍中央的馬車久久沒有傳來回複,身着繡金長袍的侍女輕咳一聲,側身挨近馬車。
“梅琳娜大人?”
寂靜。
“……梅琳娜大人?”那名侍女不死心地再次開口。
馬車内依然寂靜,那名侍女的表情頓時精彩起來。
臉上的神情從掙紮到無奈,她認命般地歎了一口氣,挺直腰闆,上前一步,擡手拉開窗。
“恕我失禮——”
然後毫不意外地發現裡面空空蕩蕩,不見任何人影。
……
踏入集市時,熱鬧的聲音如同潮水,霎時将人包圍。
樸素的鬥篷遮去了刺繡精緻的布料,梅琳娜神情平淡地沒入摩肩接踵的人群,悄無聲息地彙入王城羅德爾平民的日常。
白色的大理石被太陽照得發燙,街道兩側的建築錯落有緻,藤蔓擁抱着牆壁,花枝簇擁着陽台。金色的落葉如同金箔,點綴着被歲月磨平的石磚。
一名商人坐在噴泉前的台階上,色彩缤紛的服飾充滿異域風情,帽子綴着小顆細閃的寶石。他抱着懷裡的三弦琴,悠揚輕快的樂聲飄蕩開來。
周圍駐足的行人不多,仿佛那隻是再尋常不過的景色。
不管是繁花似錦的王城還是罕有人煙的荒野都有這些商人的足迹。他們常年在世界各地旅行,有時獨行,有時集結成龐大的商隊,不管行到何處,懷裡總是會抱着一把三弦琴。
曾有一位名為夏玻利利的男人,四處散播謠言說這些商人信奉異教,但他很快就被瑪莉卡女王派人抓了起來,毫不留情地除以極刑。
如今,戰亂四起的年代已過。在瑪莉卡女王的鐵腕統治下,黃金王朝進入了繁榮而安穩的時期。
負責巡邏維護治安的士兵神态放松,靠在牆邊閑聊。逛集市的人們吵吵嚷嚷,和商販讨價還價時充滿活力。梅琳娜微微移開視線,一轉頭,就在巷子裡看見了熟悉的身影。
瘦削高挑的火焰騎士立在陰影裡。見她看過來,那人以手按胸,無聲朝她行了一禮。
“……你去哪了?”
厚實的城牆隔去了外面集市的喧嚣,鋪落一地陰涼。高大的紅發半神站在内城的城門口,低沉的嗓音冰涼平滑,仿佛他隻是在履行自己作為王城長官的職責。
但梅琳娜看得分明,他剛才明顯想說——你又去哪裡玩了?
紅發的半神沒有表情:“母親還在等着你此行的報告。”
梅琳娜平靜地将鬥篷交給一旁的侍女。
“若你沒有逃避自己的職責,随我一同去利耶尼亞獻上賀禮,也許母親就不需要等這麼久了。”她擡起眼簾,語氣和梅瑟莫一樣淡漠:“兄長。”
紅發的半神眉心似乎蹙了蹙,但那一絲波瀾很快就被他撫平。
梅瑟莫讨厭參加婚禮,這件事在半神之間……不,說不定整個王城羅德爾都有所耳聞。
身為瑪莉卡女王的長子,王城羅德爾的長官,出席重要的場合是他工作必不可少的一環。就像這次統治利耶尼亞的卡利亞皇室舉行婚禮,黃金王朝派出使節團,按理說梅瑟莫也應該同往。
但最終代表黃金王朝出使的,隻有梅琳娜。
半神們性格迥異,各有特色。梅瑟莫是性情最孤僻古怪的那一個。
黃金王朝的建立之初頗為動蕩,瑪莉卡女王殺了指頭之母,在這之後下令追殺雙指和其信徒,将交界地攪得天翻地覆,幾乎可以說是和全世界為敵。
當時領命追殺、鎮壓、屠戮和雙指相關的一切的人,就是梅瑟莫。
黃金王朝創立初期的戰役,幾乎都有紅發半神的身影。
他是瑪莉卡女王的長子,是他母親的劊子手,是她最忠心、最冷酷的臣子。
後來黃金王朝确立根基,進入相對和平的時期,梅瑟莫從戰場上退下來,成了羅德爾王城的長官。他和他麾下的火焰騎士負責維護秩序,執掌刑法。那身火焰般猩紅的鬥篷,後來也不知怎的在傳言中變成了被罪人鮮血染出來的顔色。
盡管不知道梅瑟莫對婚禮的厭惡從何而來,他從不出席婚禮這事倒是無人苛責。那陰沉瘦削的身影不管往哪裡一站,連陽光似乎都會淡上幾分。
最近,瑪莉卡女王要立儲君的傳言甚嚣塵上。作為長子的梅瑟莫對此無動于衷,其他半神倒是在梅琳娜被任命帶領使節團時蠢動了一陣,但目前還沒有蠢貨敢到梅瑟莫面前嚼舌根。
梅瑟莫轉過身,對身後的妹妹說:“跟上來。”
接下來便是一段兩人走過千百次的路。
衆人皆知梅瑟莫掌管治安和司法,但隻有少數人知道,内城的空中花園其實也是由梅瑟莫負責督管打理。
占地頗廣的花園收集了來自世界各地的奇花異草,其中以藍色的花卉種類最多,從淺淡的霧藍到深邃的蒼青,一年四季都美如幻夢。
瑪莉卡女王喜歡花草植被,這點從王城羅德爾的環境就可見一斑。但藍色的花并不是她的最愛。
每到盛開的季節,梅琳娜都覺得兄長的身影看起來有些空茫寂寞。
他好像忘了什麼非常重要的東西,但連自己忘記的東西是什麼都記不起來了。
随着歲月的流逝,他漸漸學會了和那空缺共存。可偶爾梅琳娜還是會瞥見梅瑟莫發怔的模樣——有時候是因為抱着書卷的侍女差點從台階上踩空摔下去,有時候是因為一塊字迹歪歪斜斜的泥闆,一張金羊毛編織的毛毯,或者是一塊普普通通、剛剛出爐的面包。
有時候是因為他人在婚禮上露出了喜悅的笑容。那幸福的畫面好像燒得通紅的烙鐵,燙得紅發的半神立刻别開了目光,蒼白的指尖無意識抽搐了一下。
幸福的婚禮似乎讓他覺得疼痛難忍,連看都不想看到一眼。
因此,忙碌的工作令人感激,沉重的責任是一種恩慈。戰亂四起的血腥年代,人并沒有餘裕胡思亂想。梅琳娜知道兄長有時候會懷念那個時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