劊子手在和平年代沒有容身之地。
好在和平的表現下永遠有不安分的暗流湧動。黃金王朝創立之初,曾将角人所在的塔之地歸為行省,廢去了角人文化中的諸多劣習。哪怕有嚴令禁止,時至今日依然有不少角人在暗中維持過去的習俗,謀劃着要推翻黃金王朝,恢複角人過去的榮光。
剿滅這些反抗勢力的任務,由梅瑟莫負責帶領。
這次清剿尤其血腥,角人的反抗勢力藏在地下幽深的山洞裡。被火焰騎士解救出來的人血肉模糊,神志不清,據說被當成了角人古老習俗中的一種祭品。
按律,那些角人應該被押回城中,當衆處斬,以儆效尤。但據火焰騎士回憶,梅瑟莫當時出神了很久,後來不知怎的将罪人全部燒死了,一個活口都沒留下。
動用私刑燒死那些角人之前,紅發的半神掐住他們的喉嚨進行了審問——山洞裡還有沒有其他地方藏了人?
在此之前,火焰騎士已将所有角落搜了一遍,将還活着的人都救了出來。紅發的半神不信,将變成爛肉的屍體從壺中翻出來,在死人堆中絕望地反複搜尋。
一無所獲,他将最後一點希望寄托到了那些開始戰兢打抖的角人身上。
不管是怎樣鋼鐵般堅硬的意志,都抵不過能燒焦皮肉和骨骼的可怕烈焰。
但直到那些角人最後都變成了焦黑的灰燼,紅發的半神也沒能找到他想要的。
……再也不會找到了。
——再也不會。
回到王城羅德爾後,梅瑟莫将自己關進了房間。
火焰騎士違背命令,冒死進去看了一眼。巨大的蛇将自己盤在一起,卧在黑暗無光的房間裡,不吃也不喝,對任何來人都沒有反應。
在這期間,梅琳娜同樣進來看了一眼。梅瑟莫依然盤在黑暗裡,拒絕變回人形,也拒絕進食。
絕食到第七天的時候,瑪莉卡來了一趟。
走進房間時,巨大的蛇背對着她,像冰冷的石雕一般一動不動。
它聽見了她的腳步聲,也知道她在,但它就是不想轉過身,也拒絕做出任何回應。
像所有心死的生物一樣,巨大的蛇卧在原地,仿佛隻想等待死亡。
瑪莉卡默不作聲地上前一步,她手中散發着小小的微光。那柔和的光芒來自她手中的一束花:藍色的花瓣像夏夜的螢火一樣,簇擁在一起盈着美麗而恬靜的光芒。
她彎下身,将那束藍色的花放到石磚冰冷的地面上。
漫長而短暫的停頓過後,蛇的身影似乎動了動。它松開盤在一起的身軀,然後轉過頭。
那是一條盲眼的蛇。左邊的眼目緊閉,右邊露出義眼的金色豎瞳。
它低下頭,怔怔地望着那束藍色的花。
溫柔的光輝在黑暗中氤氲開來,蛇的眼中忽然湧出了大顆的淚。
瑪莉卡撫上它的鱗片。暗紅色的鱗片細密平整,沒有任何傷口。
“你記起來了,是不是?”
她聲音很輕,而它沒有回答。
蛇用尾巴尖将那束藍色的花圈到懷裡。
它小心翼翼、珍之又重地将那束注定會枯萎的花護到懷裡,然後再次趴下來,緩緩阖上了眼睛。
……
王城羅德爾進行了重要的人事變動。
梅瑟莫被卸去目前的職位,遠赴角人所在的行省就任總督。
那是吃力不讨好的工作,不僅時刻要提防角人的政變,鎮壓角人的反抗勢力,而且距離繁華的王城路途遙遠,管轄的行省直接和交界地隔海相望。
有不少人說,瑪莉卡女王厚此薄彼,扶持幼女成為儲君的同時,流放長子到偏遠的行省,一看就是為了杜絕長子以後争奪王位。
蠢人的言論,梅琳娜向來懶得理會。
成為儲君後,本來就算不上悠閑的日常變得更加繁忙。她抽空去看望了兄長幾次,除了作為總督處理事務的時候,梅瑟莫有大半時間都待在海邊。
梅琳娜也看過那片海岸。
海霧潮濕,蒼穹氤氲着淺淡的鸢紫。微光柔和的藍花在海邊搖曳,仿佛要沿着海岸線一直蔓延到世界的盡頭。
紅發的半神待在海邊,有時候一待就是一整天。
母親也許知道兄長在想什麼,但她不會去向母親打聽。
兄妹倆都是寡言少語的性格,有時候隻是看到對方還活着,就足夠了。
潮聲緩緩卷上海岸,梅琳娜平靜地收回視線,開始往回走。
她路過微光朦胧的花海。大片大片盛開的藍花,星星點點的光芒在空中溫柔飄舞。
确實非常美麗。
甚至美得就像一場夢。
紅發的半神仍然站在海邊。一隻蝴蝶不知道從何處翩跹而來,停落到他身後不遠處的花叢上。
然後輕輕地,輕輕地——
扇了一下翅膀。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