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瑟莫。”
他擡起頭。
瑪莉卡緩和語氣:“你在這裡陪這位客人等着,我去摘點草藥。”
周圍再次安靜下來。黃金樹的幼苗還沒有抽枝生長,色彩明麗的花海在風中搖曳。
若是閉上眼睛,那柔和的沙沙聲會讓人覺得自己身處雨中。
透明的雨水沙沙落下,她站在原地,失去光感的眼睛看到被灰燼淹沒的王城重新露出輪廓,被戰火燒焦的大地重新冒出生機。
如同退潮的海水,遠方的曆史開始被緩慢重寫。
刀劍收回鞘中,投石車被拆解。離弦的箭回到起點。艾爾登法環不曾被砸碎,僵持千年的破碎戰争自然也不曾發生。
霧澤彌漫的湖水退去,腐爛的花草煥發生機。記載曆史的文字微光閃爍着離開紙面。
幽影城的存在被抹去,幽影樹跟着消失不見。遮蔽天光的帷幕被揭去,遍地廢墟被無形的手重建起來,碎裂的磚瓦一一回到原本的位置。
流放千年的人們,沿着遠征的道路回到了家鄉。
時間在倒退,她所來自的未來在消失。
她慢慢蹲下身,将逐漸變得透明的手指藏到袖子裡,張口怔然許久,對年幼的半神說:
“……你平時喜歡做些什麼?”
他如警惕的幼獸閉口不言。
“你叫什麼名字?”
那孩子依然對她充滿敵意。
她看向散落在他腳邊的花。他摘花摘到一半,察覺到陌生人的氣息,第一時間就趕到了母親身邊。
“這些花很漂亮。”她聲音柔和,“你打算送給媽媽嗎?”
好半晌,他才開口:“……你哭什麼?”
眼淚怎麼擦都止不住,她愣了一下,然後又笑了。
她看向遠方,看向現實之外、正在被緩慢改寫的曆史。
“因為我也想我的媽媽了。”
梅瑟莫的表情動搖起來。他似乎有點想安慰她,又惱于自己如此輕易就放下了戒心。
“不用擔心。”她對他笑,“我很快就能回家了。”
聖戰不曾發生,火焰騎士不曾來到過幽影地。讓兩個世界的時空産生交集的裂縫,此刻也正緩慢收攏閉合。
那是更好的未來,也是兩人不曾相遇的未來。
她亦步亦趨地跟在紅發的半神身後參觀物種保藏庫。
風聲拂過幽影城的後門,她邁開步子朝他跑去,枯黃的野草在身邊似海浪翻湧。
「梅瑟莫先生。」她喊他時,有時候他要出神半晌,才會低低地回應一聲。
壁爐噼啪燃燒,寝殿昏暗靜谧,她靠在他懷裡,聽他閱讀古老的詩集。她坐在鏡前,摩挲着無名指上的戒指,周圍的侍女們笑着為她戴上頭紗。
他說她可以反悔,像他這樣被命運詛咒的人,注定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她說她不介意,不管結局如何,她在乎的是擁有過程。
那些過去随着曆史的海潮漸漸變淡,逐漸消失,如同夏夜微末的螢火。
空無一物的黑暗裡,被火燒焦的蛇蜷縮在她懷中,她撫摸着他的鱗片。
她撫摸着他的鱗片。
那些熒光在黑暗中閃了閃,光芒熄滅下去。
被母親抛棄的半神心裡有道無法愈合的傷,包括她在内,不論是誰都無法安慰。
也許是因為知道這點,所以當時才會吵架吧。
但是不要緊,這一次,一切都能夠重來。
除了兩人的相遇,一切都能夠重來。
“……可以幫我摘一束花嗎?”她放輕聲音,“我很喜歡藍色的花。”
年幼的半神猶豫了一下,不知怎的答應了。
色彩明麗的花朵在風中柔和搖曳,但就是沒有藍色的花。她目送着他越走越遠,最終來到巫者村的花海邊緣。
身體變得好輕,心髒也變得好輕,晚風穿過她透明的身體,天空染上夕陽的光輝。
藍色的花原來在這裡。年幼的半神不自覺松了口氣,摘了一束花,然後轉過身。
他身後的花海空空蕩蕩,仿佛從一開始就沒有任何人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