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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送裝置搭建的空間通道不怎麼穩定得晃了晃,朗姆洛踉跄一步,險些撞上前方止住步伐的瑪爾斯。自傳送裝置投入使用,科研部門派遣的操作示範員總在提醒由于時空的不穩定性,傳送的過程可能并不平穩還很颠簸。但按朗姆洛自身的經驗和他所聽說的,這還是他第一次親曆“颠簸”。
“這很常見嗎?”朗姆洛走到瑪爾斯身邊,這也許并不是個明智的決定,他和瑪爾斯并不熟。感官上較于旁人更親近的關系不過是借着華尼托的那層聯系。他心裡清楚,但他在細節上素來是個随便的人,身體總是先于大腦作出反應。
瑪爾斯在點煙,打火機亮起的一瞬,他掀起眼皮看了朗姆洛一眼,看起來沒在計較。煙的味道很奇特,像是雪的冰泠。抽煙的人會喜歡這種過分清淡的味道嗎?朗姆洛不合時宜得想。瑪爾斯沒有摁滅打火機,就着火光,也是這通道裡唯一的光源,把煙盒往朗姆洛的方向遞了遞。
朗姆洛猶豫了一下。他确實很好奇,但隐約覺得任務前抽煙還是在這種不穩定的通道裡,好像不是什麼好主意。瑪爾斯的回答偏偏合時宜也不合時宜得在此響起:“不常見。所以可能不是什麼好兆頭。”他盯着朗姆洛的眼神也和他的聲音一樣平靜,好像不是在說什麼壞兆頭。但聞言,朗姆洛拿起了一支煙,就着瑪爾斯的火點着。如果注定兇多吉少,那先享樂當時吧。也就着那最後一縷火苗,他看清瑪爾斯手上的煙盒畫着九頭蛇某下屬煙廠的标志。心道果然。
火光熄滅的同時,瑪爾斯率先邁開步法。他走得不快,厚底的戰靴壓過的每一步都像是某種規律的節奏,和他不疾不徐的聲音混在一起,有莫名令人心安的力量。“使用培訓的時候應該有人教過你,這地方走起來再如履平地它也不是平地,就像這條扭曲了空間的通道本身不能按常識去理解。他們一定也說過,明火這種東西最好不要碰。他們沒有騙你,因為你永遠不會知道,離開通道之後你的明火會不會變成大火。煙是好煙,不過有下一次的話,建議你不要學我。”
黑暗中,朗姆洛看不見瑪爾斯的表情,但總覺得那該是氣定神閑的。能在明知明火有變成火災源的前提下點煙的人,至少是不可能害怕這個假定的。他要麼是不所謂這個後果,要麼是早有應對。朗姆洛相信瑪爾斯會是後者,他從來都是後者。
九頭蛇裡有許多關乎瑪爾斯的傳聞,很常見的一種說法是瑪爾斯比華尼托好相處。經曆過大清洗的老人會告訴你,這是不曾目睹瑪爾斯堆砌屍山血海的新一輩弄出的笑話。其實不盡然,不少安然度過大清洗的九頭蛇們也對瑪爾斯抱有盲目崇拜。親眼見過他殘忍的并不多,因為見過的多成了那屍山血海多一部分。
朗姆洛毋庸說是少數見證了真相的人,即便是他也不得不說一句傳聞并不假,起碼華尼托不會在此時半玩笑得和他說這些。她的惜字如金和他的平易近人相比,倒也真對得起這句難相處。但近人不代表同類,不少人會會錯意,過分與他親近,然後自食其果。華尼托說過一句話——“他同那麼多人随和,因為他無時無刻不做着最壞打算。如果一個人的應對總是以’必死’作為起點,那好像也沒什麼值得他不随和。”
朗姆洛在想今晚,這個步履從容的年輕男人是不是一樣做好了最壞的、必須以死搏命的打算,才會在一臉淡然說出“壞兆頭”之後,還毫無顧忌地點了一支煙。他已沒有時間細想,因為通道到了盡頭。
月色、路燈、燈塔微弱的暗光彙集到不透光的此處,竟也亮得叫他一時睜不開眼。所以他沒能看見瑪爾斯面上詭異的平靜。不是氣定神閑的遊刃有餘,更像是從容赴險的視死如歸。若他記得問一句瑪爾斯,煙為什麼是雪的味道,他或許能得到一句真正的回答——不是醒神,也不是清爽,就像極地的冰封給予華尼托的歸屬感,冰雪的冷冽能讓瑪爾斯心安。
九頭蛇年輕的殺神沒有貪圖享樂,也不如人們願意以為的平靜,他隻是在感到不妙的時候尋找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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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個頹敗的邊陲小鎮。月色落在叢生的雜草和破落的茅草屋上有種荒蕪的美。蛛絲布滿的牆垣吊着搖搖欲墜的燈,燈光忽現忽滅,和遠處規律閃爍的燈塔好笑也凄涼得呼應。河面上偶爾有船隻駛過,臨鎮的河水不深,往來隻能是小船。小船上堆砌的物品都用布篷嚴實遮蔽,船上不點燈,隻留船頭一盞小燈昏黃,剛好照亮駕駛員的視線。船尾總會有三兩個水手站着,神色緊張而戒備。要是知道這不是正規航道,那這些過路人的反應也就不難理解了。
夜裡的氣溫還是有些低,但對常年作戰的人不算什麼。穿着貼身作戰服的朗姆洛活動了幾次筋骨便适應了這寒冷,他的外罩衫被他留在了會議室,他慣于在行動時隻穿作戰服和軟甲。而瑪爾斯把外衣的拉鍊拉到了最上頭。朗姆洛曾聽人說起,瑪爾斯上升期走得艱辛,被人暗算落下病根,有些畏冷。傳言的真假無從考證,但對瑪爾斯那樣的人來說,未必沒有可能。至少作為有幸多次和他出行動的人,朗姆洛記得清楚,瑪爾斯從不隻穿貼身作戰服。那是精于暗算和常被暗算的人的習慣——永遠罩一件足夠遮掩武器和裝備的外搭。
華尼托曾經的告誡應景地在朗姆洛腦中回播——她說不用過分在意如何與瑪爾斯相處,你隻要記得不去窺探。朗姆洛收回了隐蔽的打量,踩滅煙頭,撥弄表盤導航。埋頭尋路的他因此錯過,收回自以為隐蔽的視線後須臾,瑪爾斯不鹹不淡投來的一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