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尼托依然記得她是怎樣告訴每一個人——她說她看中的就是他那股子莽勁。他莽撞、真誠,所以即便給了他最優秀的能力,他也沒有可能在适合的條件下發揮出最大的優勢;但正因為他莽撞、真誠,他才會為了别人眼中的不足挂齒而赴湯蹈火,這包括自身的不問生死,和付出全力的遊說旁人。這是任何一個循規蹈矩的九頭蛇成品所不可能有的思考方式。
感染力,或者說,共情力,是她給他的定義。當初保下他作S級項目的她自己都沒料到,他們會走到今天。但确實是因為這兩個關鍵詞,貝魯西斯才會到了斯泰爾森手上。
按華尼托的說法,對貝魯西斯最好的處理無疑是放大他的感染力。但感染力不同于戰鬥力,不是日複一日的針對訓練能提高的,這是種看不見、摸不着、甚至很難界定的、玄乎的東西。
所以九頭蛇的團隊想到了“夢境”。
“夢境”的一大局限性在于它的成功需要實驗對象潛意識的相信。實驗對象包括造夢者和入夢者兩重身份,所謂潛意識的相信也即無條件信任。但這個局限也能變作優勢。如果貝魯西斯能堅定不移地相信他想相信的某一個狀況、事件、情景,這股強烈的意志力就能塑造一個穩定的、具有說服力的夢境,任何置身此夢的人會受作為夢境主人的他的想法左右,并在這個由他潛意識裡預選的偏好環境裡,大概率作出被偏好的選擇、舉動。
作為一項心理層面的技術,“夢境”所能實現的至多是給入夢者埋下意識種子,以求未來某個設想狀況發生時,被植入種子的人能做出被偏好的抉擇,但無法直接影響抉擇。可如果有人掌握一種“域”能力,域的機制類同“夢境”,那麼原則上,能力的主人能夠在域的範圍内左右涉足者的想法、選擇和舉動,進一步影響抉擇。
這份域能力便是九頭蛇送給貝魯西斯的禮物。當然,站在貝魯西斯的角度,大概不能被稱為禮物。
域的穩定發揮需要貝魯西斯本身的堅信,而對九頭蛇充滿敵意的他不可能相信任何由他們給予的東西,他必須首先被完全馴化。所以才有了極冷之地的折/磨和期望他服軟,以及服軟不成後的洗腦。和冬兵項目的主旨不同,他們不需要他絕對服從指令,他更需要絕對服從自己,然後再相信他們所要他相信,并堅定地左右需要被左右的人。
這聽起來像是天方夜譚。事實上,在所有人目睹貝魯西斯上身的成效之前,不小一部分人也把這當做了天方夜譚。控制一個人去操控另一個人,并讓受害者深信是他們的主觀意志促使他們作出抉擇,是九頭蛇多少年求而不得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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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那場令人失語的試點試驗。
斯泰爾森的團隊讓貝魯西斯相信一個企圖以斷骨出逃的女變種人是覺得自己肮髒不堪而自殘,貝魯西斯的域因為他極緻的共情而展開,女變種人被卷入了他的領域,從不滿、挑釁到見證他為了說服自己而學着自己一樣自斷腕骨而震驚,聽他聲淚俱下勸她或者才有希望,這四肢雖然無用但也能讓生活輕松一點、方便一點,她也不由潸然淚下,為自己的過分魯莽而慚愧道歉。乃至離開貝魯西斯的域後好一會兒,她都沒有回神,直到被工作人員重新控制之後,甚至還有那麼好一會兒差點記不起來自己不是為了自殺而是逃命。
反應過來的女變種人破口大罵,但因為全身的禁锢,任何形式的逃離都不再可能。隔着各自的封閉器皿,貝魯西并不能聽清女變種人的謾罵。他還在淚如雨下,和域内不同,這一次的他是喜極而泣,為自己救下一個自殺者而慶幸。
現場觀摩的每一個實驗員、管理者都為眼前的這一幕而震撼。久久說不出話,直到第一個反應過來的人鼓掌,然後是雷鳴般的掌聲爆裂。他們說,這一天他們見證了奇迹。曾經對華尼托質疑聲最高的那部分人,轉為了她最忠實的擁趸者,他們說華尼托博士又一次創造了奇迹,是九頭蛇的大功臣。
貝魯西斯,這個曾經為人唾棄、嫌棄的麻煩制造者,一夜間成為不敢想的抉擇操縱者,等待他的是越來越密集和繁多的訓練。高漲的群情把這個不被看好、連華尼托都親口蓋章“不可能成為偉人”的棄子,捧成了聖子,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被敬仰着、議論着。華尼托也因此被輿論看作九頭蛇終極“造神”項目最有可能的領導者。
而被議論的博士本人甚至連那場撼動輿論的試點試驗都沒有出席。她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卻不想看。令人狂熱的“造神”也沒能讓她擡起半邊眉毛。就像查特韋格曾百思不解、托尼和布魯斯一再反複對她說的,她沒有那股狂熱勁,也從骨子裡和那些栽進名為科學的謊言裡的瘋子不是一路人。
她并不覺得成神令人興奮,相反是件可怕的事,操縱比起成就更該像是被杜絕。但如她常挂在嘴邊的,怎樣都無所謂,她怎樣想并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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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尼托從回憶中醒來,斯泰爾森剛好完成了演講。她從容卻不容反駁地婉拒,那場稱神實驗的現場再現。雖然沒有見過,但不知怎的感覺,那畫面會讓她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