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那是個沒人情的地方,可若沒有人情關照,你活不到今天。”巴克斯威的陳述是從容的,眼神是憐憫的。他越是這般,便顯得卡邁爾越可笑,“迪恩派克隻手遮天,憑你的小打小鬧,搜查取證不會一帆風順,更不可能成功;你就着一腔孤勇把他狀告,他翻手将你打壓,鎖在地牢裡消磨,憑你一己哪來活路。你以為的苦苦掙紮,你以為的艱難求索,不過是有人在暗中給你開綠燈,準你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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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克斯威記得在巡邏的午後,聽到過路小卒說起落難的新星得了尊貴訪客,想着晚來探望華尼托時問詢一二。他備好的話照常沒能出口,她随意投來的眼神輕易把他看破。想來是無關緊要——也是,在她那談得及緊要的本也屈指可數——她輕描談寫說與他聽:“那個小朋友,我們已不打算再管。原以為會有新意,到頭仍是千篇一律。”
那個地方若說對談性命論斤兩意外,是自欺欺人。隻是他偶爾還是會心悸,那樣幹淨、少年的人,會用最淡漠的口吻談論生死。那個不出淤泥的人……他斂眸掩住一時心痛,少有波瀾的心卻常為這女孩不值,用慣常的閑談接她話頭:“他不好麼?畢竟堅持到了現在。”
她沒有去答好與不好,“活下隻是開始。唯獨同化成惡鬼才有搗毀惡鬼必須的強大,隻是成了惡鬼便再難維系誅己的決心。”
“你瞧見過他的眼睛,那是餓狼的眼睛,不會屈服。”巴克斯威也悄悄探試過卡邁爾。
“那是雙忿恨的眼睛,他在記恨不公。就像他的先行者們,在做好墜亡的覺悟之前,跳入了深淵。”
“他興許仍會活下來。”
“以被同化的深淵之姿。”
“活下來不夠嗎?”
“被仇恨蒙蔽的雙眼,隻知複仇。他仍将會有拉人同堕地獄的能耐,但恐怕走不了他當初的道——不容沙子的正惡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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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的巴克斯威心驚她的笃定,忘記去問一句為何笃定。多年後想起,當初的她論卡邁爾又何止在論卡邁爾。
絕處求生是一條問心的路。她沒能走出,他沒有走出,沒有人走出。
羞憤、惱火、驚懼……諸多神色在卡邁爾面上變換,他的臉色青了又紅,紅了又紫,最終隻憋出一句,“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巴克斯威嗤笑一聲,都不屑于反問一句”你果真不懂嗎“。卡邁爾的反應恰恰說明他聽懂了。他看着對方在自己的注視中越來越不安,輕歎道:”有人對我說,熬過了地牢,你會是複仇的一柄利劍。”也止于複仇。
“是她對不對?”他下意識得脫口而出。那個不知姓名,不見容色的小女孩,和他誓言要埋葬的過往一起鑄就了他這些年從未解脫出來的夢魇。許多時候比嘲諷更誅心的是不帶偏見的陳述。
“萊納?”緊随卡邁爾一字“她”之後脫口而來的,是史蒂夫一身萊納。巴克斯威想她總是那樣令人印象深刻,不管是否露面,有否僞裝。
巴克斯威的沉默也是一種回答。
史蒂夫很想問,為何事事都有她,處處都有她。想問,她既知卡邁爾的苦,為何不施以援手。絕處的放任自流,是比誅殺更為野蠻殘忍的磨砺。這樣的道理她不會不懂,為何還是如此做了。張嘴卻又問不出口。史蒂夫啊。他自嘲。她不是都親口說了,華尼托沒有心,你又何必執着于一個假身份所展露的純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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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你現在的狀态去打機械人,必輸無疑。”
斯塔克果斷繞開萊納的話題。那是一個死局,他比誰看得都明白。問題的關鍵不在她有沒有悔過,而在她根本不想被救贖。他其實很懂那種狀态。父母意外身亡的很長時間,他一直在這種自我放逐裡度過。是的,自我放逐。他曾想過與老蝙蝠說,可終究沒有。那個老夥計不是看不明白,隻是不願接受。心死的人才想一死,老蝙蝠還期望以一己撥亂反正。照那女人罕見流露出的破碎情緒,倒也并非全無可能。
焦糖色的眼睛略過一室,内心洞徹。不論是仿佛已久遠的她,還是眼前的卡邁爾。
“你這是要換我指揮權的意思?”卡邁爾驚疑不定。機械人項目上他投進多少心血和無眠,就因為那一丁點不堪的過往,如今便要被人全盤否定了嗎?
“那是用芯片和超級計算機排演出的絕對理性的作戰模式,應對指揮官也必須維持同樣程度的冷靜。你被不甘和複仇支配,稍不留神便會被情緒左右、沖動行事,而這恐怕也是敵方所樂見的。”卡邁爾的不滿沒有撼動斯塔克半分。某種意義上,他和蝙蝠、華尼托是類似的。
娜塔莎聽出了托尼的言外之意,“你的意思是九頭蛇或許知道我方的主官是他,卡邁爾?!可那怎麼可能……若不是他們的不再上心,他也根本不會有逃離的機會……”
娜塔莎嗓音漸弱,像是想到什麼。托尼帶着一臉笃定,續道:“如果他從未被遺忘嗎?當初若能故行便宜,以期同為高層被針對,又為何不能在窺得這塊璞玉快堅持不住,縱一條反向的生路?”
巴克斯威說的不錯,那并非是個沒有人情的地方。隻是人情未必都是存着善心的。
斯塔克轉向卡邁爾:“不隻他們,我也想看一看,你以為的九死一生若到底來仍是别人畫給你的一種可能,在這命運捉弄面前,你會作何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