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邁爾伯特的懷疑不無道理。華尼托若曉得他的心思,大概會告訴他——不,不用懷疑,那是事實。前提是他倆能把話攤開說。但這是不可能的。所以邁爾伯特永遠不會知道,有一瞬間,他曾如此接近真相。
華尼托造了兩場夢。一場她和神盾局諸人以及布魯斯一道親曆的夢,一場編織給九頭蛇于她百利而迪恩百害的假夢。
九頭蛇裡的針鋒相對談不上新鮮事,尤其在她、迪恩和邁爾伯特之間。縱容,或說設計,芯片被盜開始,她便預見圍繞自己的猛烈攻勢。畢竟主動出擊雖好,但費人費時費力,稍有不慎便會脫離掌控,而落盡下石,從來是最省時省力。
迪恩的路數仍是老一套。冬兵項目時期的招數,如今改頭換面套個新殼,仍舊在用。
當初他暗中蓄力,一步步埋下流言陷阱,翦除特助的羽翼,從萬千不起眼的研究助理中一躍登天取締特助,未必真逃過了所有法眼。不過區區無關緊要研究助理的位置,年輕人有野心要争要搶,上邊的縱容着。而今他跻身三巨頭,一舉一動多少雙眼睛看着,再玩這出颠倒黑白,到底是有些太驕縱了。
這麼些年裡,被他構陷打壓的年輕人不在少數,其中不乏好手。走到如今地位的迪恩不蠢,不會不曉得大張旗鼓的後果。他的确是故意為之,做給有心人親眼瞧瞧,什麼叫地位和權威帶來的特權。不是沒有人表達過不滿,不滿的人都消失不見了,至少從迪恩眼皮底下。
曾有個令人印象深刻的青年——興許是叫卡邁爾興許不是,時間隔得遠了,華尼托不太記得了——和迪恩鬧得很難看,不是你趕我走我不走的難看。卡邁爾默默搜集了迪恩這些年構陷人的證據,一股腦抖到誠信辦。凡事總是有迹可循的,隻要不計較代價得去追查。迪恩的手段做得并不隐秘,以他的地位确實也無所謂隐秘與否。有迹可循卻不同于悄無聲息,事實上一點風吹草動都能引起各方勢力的關注,尤其是迪恩這種級别人物的手筆。
卡邁爾的調查無幸瞞天過海,或者該說從始至終沒能逃過華尼托、查特威格、甚至當時半隐幕後的邁爾伯特的情報網。卡米爾的調查得以掀起軒然大波,比起瞞天過海,更妥帖的說法是“衆所周知”的下場。是華尼托等人心照不宣的為之遮掩,緻使迪恩派克的後知後覺,卡邁爾方得以行到最後一步,與迪恩撕破臉皮。
可是蜉蝣終究不能撼動大樹。這場多少人推波助瀾鬧劇到底不了了之,飛蛾撲火的年輕人為他的孤勇付出代價。從首屈一指研究所裡的新星跌入泥潭,被人扣上莫須有的造假名頭,眼睜睜望着學術大門無情對他關閉。他的結局說實話不出關注者們的意料,若說令人有些意外是迪恩沒有趕盡殺絕。他那人眼裡是最容不下沙子。生不如死一直是比殺人更誅心的方法,可迪恩從沒有熬人的耐心。
發落完卡邁爾,迪恩去誠信辦鬧過一通脾氣。這通脾氣與其說是發給阿琳娜等人看,不如說是借他們的舞台數落幕後之人。縱然後知後覺,迪恩不會傻到去相信,今日局面是卡邁爾一人手筆。他借此立威,也确實立了威,那之後的很長時間再沒人挑釁過。
是,華尼托是瑪爾斯之下最受青睐,但論說一不二,沒人比得上他迪恩派克。輿論風向轉變都是近年的事。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這一給便已然十數年。
迪恩派克在飛唾沫自證,華尼托沒有在聽,邁爾伯特看得出來。談不上朝夕相處,畢竟共事許多年,這人沒沒露出高深莫測的神情,約莫是又在走神了。她在想什麼,或者說想起了什麼?
邁爾伯特單手托腮,側眼打量着華尼托,另一隻手裡的鋼筆從容轉個不停。這副沉穩模樣和他總故意端着的驚慌無措,大相徑庭。
迪恩高調太過,能同他挂鈎的樁樁件件自也不在少數。從他那裡構陷打發的年輕人,也并非每一個都銷聲匿迹。但凡有才的青年,總有那麼段自命不凡的時期。邁爾伯特從不認為這叫愚蠢,他們隻是欠管教罷了。好玉須得打磨,雄鷹須得熬,人也是一個道理。在迪恩那兒受了挫磨,萬念俱灰學乖的不少,孤勇不減的也不少。前者他收了不少,後者不值得多提。想來在華尼托那兒也是差不多的。
唯獨熬成的鷹犬雖然好用,與随手可抓的爪牙亦沒太多分别。那些血性不減方擔得起一聲喝彩,一眼留意,前提是能活下來。
活下來的人不多,卻也不至于屈指可數。光從這一點去摸華尼托的心思,十年都找不着北。耳邊的聒噪才告一段落,邁爾伯特捅了捅被鬧得發痛的鼓膜,呼出一口氣。談直覺,對他們這種地位的人,是不理智的。可誰又能時時刻刻都理智着?
華尼托那樣清醒的人,近來都因着情情愛愛,頻露破綻。她掩飾得很好,理由也很充分,左右不過是些“能被你瞧見的破綻也叫破綻”說辭。其實沒什麼可信,甚至有點可笑,不過說的人是她,也就自帶了一層濾鏡。
可她到底是上了心的。終歸是上了心,才會束手束腳。邁爾伯特有些懷念,這個女人沒有牽絆、大殺四方時的模樣。她本該是多妖豔玫瑰,拔了刺,便沒有意思了。
邁爾伯特的直覺告訴他,華尼托想起的是叫卡邁爾的青年。是了,青年已不合适。到如今,算來他也不年輕了。那麼多反骨中,邁爾伯特記憶猶新的獨他一個。想來,華尼托也差不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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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早成定局的會議,沒什麼意外得以迪恩派克的拒不認罪收場。略微冷靜下的他,是這樣辯白:“你們說的都是推論,沒有證據就不能定我的罪。我承認你們的故事聽起來蠻自圓其說,有理有據、層次遞進。可我瞧着總有幾分人工潤色的意味,莫不是你們精心編纂好來設計栽贓我的莫須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