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瑤拜别了顔路後,一路順着桑海城小巷往大路上走。
說起來,這幾日流沙也沒有動靜,她有些好奇,經曆了機關城一役,流沙的下一步動作會是什麼?
衛莊會與秦軍聯手,這一直是她心裡解不開的一個結。
或許衛莊不會恨任何人,但要他不顧前嫌和李斯、和帝國合作,在自己看來,這也是件荒唐的事。
況且“與虎謀皮”這個詞,用在流沙與秦軍之間,一時讓她很難分辨,到底誰才是那隻虎。
流沙解決墨家,黃雀在後,帝國未必會放過流沙,放過衛莊。嬴政此人心性多疑,号稱千百年來無人可破、墨家苦心經營三百年的天外魔境,衛莊竟然隻用了一日就攻下。
“誰是獵人,誰是獵物好不好說呢...”
此次雖然計劃集會失敗,但整個反秦計劃究竟牽扯到多少人,這個答案已經漸漸清晰了。
她當初加入墨家,是被血衣堡政務所累,實在不願再管那孰是孰非的荒唐鬧劇了。
加入了墨家後,亂世終于在她眼中拉下帷幕,她本以為,自己期待的舉世無戈終于姗姗來遲。可很快她就發現,始皇三年春,現任巨子開始籌謀一個計劃。
當她終于和班大師徐夫子清楚巨子意在反秦,從那一刻開始,她就隐約對巨子的決意有了質疑。
墨門非攻兼愛,如此行動豈非又要讓萬民陷入水火呢?
她和小跖出過數次任務,眼見秦軍壓迫下的黎民百姓,眼見餓殍遍地,毫無天下一統的安定祥和。
王朝初立,如同要在一盤散沙之上蓋起平地高樓,最下面陷入沙礫的地基,正是這些并非死在亂世戰火中的人。
直到前幾日,小跖跟自己說衛莊攻城之日的後續,她才意識到,這個反秦的計劃究竟有多少英雄豪傑是同意的。
她就明白,天下無戈的荒唐。
隻要有人蠢蠢欲動,就會不停地燃起戰火。
“哎...放着好好的日子不過,非要打仗,真不明白究竟是怎麼想的。”她叼着冰糖葫蘆,含糊不清地念叨。
前面就是桑海大道了,正往前走着,突然被人拉入小巷。
白瑤下意識伸手想拔劍,結果想起自己今日沒佩劍,手裡就一根兒冰糖葫蘆。也管不了那麼許多,她一腳就踩在對方腳上。
感受到身後人虎軀一震,她撓撓鼻尖笑嘻嘻來了一句,“兄弟,出門兒不看黃曆碰上姑奶奶,疼死你算了敢偷襲?!”
指尖一轉,冰糖葫蘆的尖兒就朝着後面人脖頸刺過去。
“!”
感受到手腕上的力道,白瑤一驚,立刻轉身拉開距離,整個人靠在了狹窄的小巷另一側。
一擡頭,入眼的玄衣銀發,頓時感覺一盆冷水從頭到腳給自己澆了個透心涼。
她剛剛說什麼來着...
白瑤沒骨氣地吞了吞口水,心虛地瞅了瞅對方鞋上的腳印子,得,該着了。
“...喲,好巧啊。”她勉強牽起嘴角,笑得比哭還難看。
衛莊輕飄飄地掃了眼鞋上的腳印,擡眼勾起唇角,鷹灰色的雙眸在暗巷中閃着危險的眸光,“小白頭領好腳法,我們之間的帳又多了一筆。”
白瑤要哭了,一别十年,第一個照面兒打了人家手下,第二個照面兒在人家鞋上踩了個腳印子,她沒救了,基本上可以宣告喂鲨齒了。
“...我、我們換個地兒聊?”她毫無骨氣地顫顫巍巍地建議道。
到了天香茶樓,她按老規矩要了個雅間,坐在衛莊對面汗如雨下地給他斟茶。
小白頭領有年頭兒沒這麼狗腿了,身段還是熟練地放得很低,跪坐地規規矩矩,“這是我的地盤,你可以把帽子摘下來,很安全。”
她當然清楚流沙處境,明面上沒被通緝,背地裡被多少雙眼睛盯着可就數都數不清了。
衛莊環視一周,“墨家那群廢物都上了通緝令,唯獨你不在通緝之列,看來這十年,你終于有用了些。”
白瑤老實點頭,“不然,哪兒對得起先生啊...”
她餘光掃過衛莊拇指上的扳指,眼中一亮,“你回過鬼谷了,先生他老人家還好麼?”
那是鬼谷子信物,加上機關城的那個百步飛劍,她确定衛莊已經得到了鬼谷的全部絕學。
衛莊輕哼,“怎麼,看起來最孝敬師傅他老人家的人,反倒十年之間一次都沒回去過,你真打算與鬼谷毫無瓜葛?”
白瑤低眉不語。
自從加入了墨家,她就一直隐瞞頗多,不敢讓别人發現她與鬼谷有絲毫關聯,别提回去了,連給人運功療傷都不敢,怕暴露内功是鬼谷吐納術。
見她不語,衛莊挑了挑眉,看向窗外一街之隔的小聖賢莊。
“這個茶樓,可是監視小聖賢莊的風水寶地。”他擡眼,“怎麼,墨家對儒家也感興趣?還是說...是你和他們有往來?”
白瑤咬了咬下唇,這熟悉的敏銳眼力。
“衛莊大人~多年不見,第一次喝茶聊天,也好歹給我點面子啊...”杏目怪委屈地眨了眨,看向對面人。
衛莊和張良交好,他若要知道自己與儒家誰有走動,隻要一問就能猜到是顔先生。而顔先生還不知道自己與鬼谷有關,她不想給顔先生惹麻煩...
“流沙的人在城外,你隻身在城中,這個時辰路過剛剛那條暗巷,昨夜沒閑着吧?”她一轉眼,“莫非...也與什麼人有了走動?”
衛莊睥睨着她,冷哼一聲,“欲蓋彌彰,我對儒家的事不感興趣,不過流沙的城外據點,我很好奇...你是怎麼知道的?”
他挑眉,“莫非,小白頭領在流沙中,有眼線?”
衆弟子叫的親切可人的“小白頭領”,到了衛莊嘴裡就好像要把她生吞活剝了似的。
白瑤一個冷顫,默默往後挪了挪地方,“讓你失望了,猜的。”
普天之下,還有哪裡沒有她夜幕的眼線?
一處是羅網,一處是流沙。
前者是不想打草驚蛇,後者...她想過很久,或許真的是相信衛莊為人,流沙的行事,一定有他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