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亦非劍眉颦蹙,近日真是一刻都不得消停。
侯爺戎馬十數載,想不到敗在了一個小話痨的手上。
“哥...哥~”
小阿瑤趴在白亦非的辦公積案上,杏目眨巴眨巴的,腦袋抵在白亦非手肘拱來拱去,“你說是不是嘛?”
白亦非眉梢抖了抖,這小東西最近膽子是越來越大了。之前一皺眉就了事的,現在刀架在脖子上,人家反倒在刀尖反複試探起來。
“...是不是什麼?”
真是一刻都不讓人安生。
見她哥完全不在意她,某人小嘴一撅,“将軍府那邊近來老實的很,倒是四公子府頻頻有官員走動,要不...我去少将軍府走走?”
白亦非執筆的手微微一頓,順便把作亂的小腦袋往邊上推了推,“想去就去。”
“得嘞!”
阿瑤叉着腰站在少将軍府門口,門吏司空見慣地行禮開門,連通禀都省了。
這是他家少将軍的規矩,若是白小姐來訪直接引去内院即可。
門吏倒是驚訝于自家少将軍不見外,連将軍府那邊的人都要走個流程,也不知白小姐怎麼做到的?
“姬公子,我來看你啦。”
阿瑤站在書房門口,看着裡頭滿地狼藉。
她擡步進去順手一路拾起散落在地的竹簡,走到積案前正好抱了一滿懷,看着伏在上面小憩的姬一虎,認命地親自踮腳把竹簡一一放回書架。
姬一虎覺睡得很不安穩,才不多時,猛地一蹬腿人就醒了。入眼一模血紅的身影坐在窗邊,少将軍先是一愣,随後悄悄舒了口氣,開口還帶着些半夢半醒的迷蒙。
“...你來了。”
阿瑤回過身來,看到發冠睡歪了的姬一虎微微一笑,伸手指了指頭頂,“雞窩。”。
姬一虎邊喚侍女進來服侍,一邊問她:“白小姐這次又有什麼麻煩要拜托本公子?”
“在公子眼裡我就這麼勢力?”
阿瑤笑道,眼波掃過積案上的卷宗,“南陽的九縣城防圖,立秋那會兒衛司隸新布的。姬公子...哪裡看不明白?”
被人戳破心思,像半大豹子炸了毛,似怒又不敢怒的姬一虎姬少将軍,瞪了正掩袖憋笑的某人一眼。
“胡說!”
那就是看不懂咯,阿瑤聳聳肩,“此圖不同于一般布防圖紙,用的不是單層羊皮,是特制的雙層羊皮卷軸,要這樣...”
她欠過身,将燭台置于卷軸正下方,“字迹就會漸漸顯露出來了。”
正如她所言,卷軸在微弱的燭光下,原本缺失的關鍵地方都漸漸出現了朦胧的内容。
姬一虎睜大雙眼,這東西之前可沒見過!
“張相國一個月之前上書提議的,說是有益于軍機保存,”阿瑤換了姿勢支着腦袋。
“一虎公子啊,大将軍如今就指望你出師有名了,奏折可不能光用來鋪地呀?”
姬一虎撓頭,剛剛梳理好的發冠又搖搖欲墜了,他頗為懊惱地幹脆不管它,“什麼出師有名,我有幾斤幾兩我老子心裡沒數麼,還不是觊觎紅...”
話到嘴邊卻被一隻小手堵回去了,他瞪着倆眼,再次欲怒不得怒地盯着阿瑤無聲抗議。
這虎樣兒,跟阿玄神似...
“噗嗤,”阿瑤壓低了聲音,“可讓你爹少操點心吧!”有些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說出來可就沒意思了。
姬一虎在這裡不敢造次,完全是因為這個“飛來橫禍”似的血衣堡大小姐身份尊貴。
不僅出身血衣堡位列正統繼承人,如今還有韓魏聯姻,就算他老子姬無夜能在韓國翻雲弄雨,她有半點閃失,手握魏武卒的魏國公子那邊拿什麼交代?
阿瑤心裡想的是隔牆有耳,被她捂地憋紅了臉的一虎公子可不隻這麼想。
他自诩閱女無數,但此刻卻有股極其清冽的淺淡香氣萦繞在他的鼻尖,從那隻小手順着五覺流入心間。
原以為,血衣堡的衣袂之間腥風陣陣,卻不想其實冷中藏香。
那香不似尋常焚香,更不是胭脂水粉,若硬要形容的貼切,在姬一虎匮乏的詞彙中,便隻有“不俗”二字了。
待一虎公子回過身來,阿瑤已經展開下一卷公文閱讀了,那隻小手正抓着對它而言過大了些的卷宗。
姬一虎無聲地甩了甩頭,看着尚未及笄的少女,捂着臉默默啐了自己一口。
白小姐在少将軍書房一坐就是一上午,門吏見怪不怪,識相地讓後廚多備了一份午膳一齊送去。
今兒送飯的一推門,隻見白小姐抓着一卷竹簡猛敲自家少将軍的頭。
“說了三遍了是西北邊陲不是西南!你長點心會怎樣啊?!”
少将軍硬着頭皮頂嘴,卻絲毫不敢直起身子反抗,連擋都不敢擋。門吏默默放下午膳後,掩着面默默退出去了。
老門吏滄桑地看向異常晴朗的天空,他處變不驚多年,自從白小姐出現後,自家不務正業的少将軍确确實實在刻苦上進。
不禁感慨,此二人若能早些相識,少将軍早得此益友,或也不至于年少失足,一直淪落至此。
雖說姬一虎有時愚鈍,但少将軍府的廚子一貫地有水準。
阿瑤不滿血衣堡的廚子很久了,但後來得知,人家也是上得了戰場下得了廚房,想想就忍了。但好吃不好吃可是另一碼事。
這不,能躲則躲吧。
她呷了口茶滋味不錯,“姬公子,聽說四公子府最近熱鬧啊。”
姬一虎端茶的手一頓,“我當你怎能如此好心,原來在這等着呢。”
他放下茶杯,“據說是為了宮中那位的生辰,要投其所好設擂比武。”
宮中那位?阿瑤眼珠一轉,說得當是紅蓮公主的誕辰,“姬公子想來要過去湊湊熱鬧,盡量力拔頭籌了。”
看着小姑娘眼底的笑意,姬一虎撇撇嘴,“我看有些人,是想看本公子的笑話吧?”
那是自然,“自然不是。”
阿瑤面上事不關己高高挂起,對于姬一虎如何看待這門“未允婚事”自己也旁敲側擊過數次,對方心裡是什麼算盤,她憑着直覺也猜得出幾分。
王侯将相,文以興國武以安邦,韓王宮與公子府為頭等,血衣堡為首的宗族侯爵次之,再之後才輪到大将軍府。
姬無夜戰功赫赫卻一直不得法門跻身貴族,如今野心日益膨脹,聯姻的主意也漸漸成形。
但事情到了姬一虎這,就漸漸尴尬起來。
先不說他的“少将軍”是個有名無實的尊稱,真正官位遠不及他爹不說,連文官之首都比不上。這樣的芝麻綠豆官想迎娶公主,夜幕即便傾巢而動也夠忙活幾年的。
而姬一虎自身,就是另一道坎了。
人盡皆知姬公子風流成性,他也沒有無知到對自己的那點手段沾沾自喜的程度。
紅蓮公主貌美無雙惹人垂涎不假,但畢竟是韓國唯一的嫡公主。
王權之下,他的一舉一動都顯得滑稽可笑。而他爹不在意這些,大将軍想要的隻不過是個“外戚”的名聲,和半個宗親罷了。
雖說好男兒志在四方穹廬之下,行天地之壯闊,掌萬物有靈。
自小蔭蔽于鬼谷派光輝之下的阿瑤反倒不甚在意這些,即便隻想一心一人、阡陌田園,在她眼中也同樣值得尊重。
姬公子的心性顯然不屬前者,但也不甘于後者。
人世間這樣的人太多了,畏難恐懼、卻又不甘于庸碌。姬一虎能有退意,也不全怪他。生為大将軍的子嗣,卻不是件容易事。
她看着伏在積案上還在琢磨城防圖一籌莫展的少将軍,不禁語氣緩和了些,“姬公子若是心有退意,不如聽我一計...”
韓國日衰,卻不妨礙王公貴族暢飲佳釀,仿佛九公子使秦已經過去了很久,屈辱已不曆曆在目。
阿瑤今日沒着官服,紅蓮公主誕辰不算舉國之大事,韓王早些時候命人送了些禮過來公主寝宮,随後便不再過問。
今日到場的官家子也不多,不少是仰慕紅蓮公主的世家公子。紅蓮公主坐在宮殿正中,嬌豔如一朵含苞待放的嬌花似的。隻是這俏麗無兩的小臉兒今日沒幾分興緻,公主殿下隻按照禮數與那些公子寒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