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衆人賞舞,紅蓮才悄悄歎了口氣,小時候自己還是靠在父王懷裡過誕辰的,雖說沒這些禮物,總覺得有趣得多。
那時候,諸公子羽翼未豐,姬無夜又請提長子與她結親,卻不想被母後冷眼拒絕後一直懷恨在心。終于他抓到把柄,逼父王将母後禁足寝宮。
那時,即便父皇壽宴,都是隻有她父女二人相依相偎。
現在雖然張燈結彩,但自己心底那盞長明多年的堂前宮燈卻暗了。
王兄們漸漸強大,對她卻越來越生分。
除了被派去使秦的九哥,還有行事謹慎的四哥,其餘王兄多趨炎附勢,或是背地裡念叨她空長了一副漂亮皮囊,卻是個沒能給大韓帶來強大聯姻的廢物。
父王呢?
父王依仗着漸漸崛起的四王兄,在朝中處境雖改善了許多,卻仍然要看大将軍眼色行事。
生為公主,一國中最最尊貴的女子,紅蓮從未沉醉于嬌生慣養,她一直凝視着宮牆外的大千世界。眼中慵懶無聊的滿園春意如今消散大半,也是一年前,被那個身着玄色衣袍的飛檐身影捉住了眼。
莊,我又在做夢了。他今日不會來的...
玉指纖纖輕繞着月白蓮魚紋裙帶,少女靜靜坐在堂中,享受着留在深宮的孤獨與強顔歡笑。
遠處,是新鄭城的西南有一處鮮有的高坡。
說來也巧,這裡竟可以穿過重重宮牆,直直看到紅蓮公主的寝殿燈火通明。
阿瑤懷中抱着前些天剛換了劍鞘的青鋒長劍,用絨布輕輕擦拭着精鐵為骨、琉璃晶瑩點綴鐵色鞘身的新劍鞘。
這是找血衣堡的工匠做的,準确的說,是血衣堡中囚禁的百越匠人。
前些天百越赤眉君作亂,據說一口咬定她阿兄手底收羅了一大批百越匠人。她一問,白亦非不瞞她,還真有!
那不用白不用嘛,畢竟百越的手藝,可是冠絕六國。
“也不知姬公子脫身否?”她坐在巨樹枝桠上,眺望着遠處公主寝宮。
也不知...那個禮物,公主殿下喜不喜?
啊,按着時辰估計荷香宴還沒結束呢!
那是套楚地工匠鍛造的雪華銀針,淬毒無色,堅韌無比,通體雪白,且與飛針相似,針尾處嵌了赤色碎寶石。
玉指纖纖的姑娘用來,應當很好看。
不過,令她沾沾自喜的不是這東西多稀罕,而是外面她特制的針袋。
是她當時在鬼谷找了許久的,衛公子前些年不太合體的衣袍面料做的。
況且直接出現在公主内院石桌的那卷《婦經》下,那下面...
數十幅未完成的畫作,畫中人銀發玄衣,手持桃枝翩翩而立。
她收起絨布揉揉鼻子,這移花接木應當不會露餡吧。
衛公子的事她想來不願管,但是難得出現了個紅蓮公主,這個與她幾年前猜測相同的女子。
敢愛敢恨、熾烈溫柔。
關心則亂啊,衛公子。
阿瑤唇角一勾,居然威脅她,就因為提了紅蓮二字。
這樣的事不由她這種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人添一把火,天知道衛公子那張又冷又臭的臉,面對公主殿下的質問會是什麼樣的表情呢?
水墨杏瞳中晚風習習,瞳孔深處,卻有幾分晦暗不明的情愫。
她不清楚為什麼,在她放下針袋的一瞬間,雙手竟然在抖。
哈,堂堂血衣堡大小姐怎麼還怕他一個鬼谷傳人啊?
雖說衛公子讨厭自己,但這點小動作應該...罪不至死吧?!
想着想着阿瑤又抱住了小腦袋,愁啊...
身後樹枝似是而非地微微一顫,阿瑤耳朵一動,這個時候還有誰來這風水寶地離大老遠看熱鬧啊?
她一回頭,滿臉紅潤地漸漸變為面色蒼白,運着生蓮步瞬間離開了剛剛的枝桠,用力咬着下唇防止聲音顫抖。
“将軍府沒參與殿下誕辰,夜幕不稀罕這般小事,怎麼不去見見故人啊,衛公子?”
好家夥,怕什麼來什麼,她剛剛動過手腳,轉頭就見了“鬼”了!
血衣堡的暗探有待訓練啊!
說好的衛司隸身在楚地探查呢?
這好好一大活人不是在新鄭城嗎?!
回去通通加練!!
身後人掀開兜帽,銀色發絲滑落耳際,正是與她闊别半年之久的衛莊。
“血衣堡大小姐的話,可信?”一如既往的輕蔑。
阿瑤心裡一塞,剛見面就單刀直入,紮得她心髒直疼。
“衛公子真是奚落我了,你此番獻身不正是不懼我将你的行蹤透露給夜幕麼?在下可是冒着巨大的風險,畢竟您老人家露個面轉身就消失,害的血衣堡暗探還得找個幾天幾夜呢。”
衛莊輕巧地落地,鲨齒劍随着夜行衣袍的随風擺動露出個劍尾。他走過阿瑤落腳處,看着山下燈火通明的韓王宮。
鷹灰色的眸中仿佛有個結界,可以将這一切歡笑與他的心境隔離開。
“你的魏國禮儀學習結束了?”
言外之意就是,結束了就别進宮了,再被他發現,就參血衣堡為人臣子行為不端之罪。
阿瑤心裡為自己的睿智果敢鼓鼓掌,“結束了。”
還好她真的學了,不然真的被衛公子考到了!
誰知衛莊冷哼一聲,“那你怕是白費力氣了。”
“何出此言?”阿瑤不知衛莊又在哪給她挖坑,然後抱着鲨齒站在邊上等她掉進去。
一股鄙夷的目光掃視過來,阿瑤一激靈。
“魏無忌,昨日死了。”
魏無忌死了?
比起她的婚約者死的突然,阿瑤的腦瓜裡都是“魏武卒呢?”,這件秦軍都刺不破的铠甲,究竟被什麼刺破了?
此刻,她并不悲痛,反而過于刻闆地還在算計衛公子是不是期待看到她哭天喊地的嚎啕大哭來着?
“哦。”她點點頭。
夜色過于朦胧,許是韓國過于溫暖的晚風消磨了衛莊的理性,他竟有一瞬間從這個字中聽出了無情的心境。
呵,這不可能。
無情心境,當年師傅教導時隻随口一說,說心根清淨是萬中無一的武學奇才。
這個丫頭?
不可能。
阿瑤撓撓頭,“那魏武卒現下如何?樂靈太後的臉色應該很好看吧,與她處處作對的王佐消失了,應當有利于大魏朝中穩定,少些明争暗鬥。”
“魏武卒的歸屬暫時收到樂靈太後手中,沒了魏無忌,十年之内大魏朝堂都是那個女人的囊中之物了。”
“可衛公子,你聽起來很樂在其中啊?”
“呵。”
等阿瑤再想開口時,衛莊已經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