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接下來的事我有些記不清了。
可能是因為現場太混亂,也可能是因為我眼前和腦子裡都閃着白光刻錄不進東西,反正我回憶的時候隻能想起斷斷續續的片段。
身下人扭動得好像蛆,一條好大好大,很有力量的蛆,我壓在他身上,好幾次要被掀翻下去。
被我推開的人一下子凝固住,好像喃喃了什麼,但很快又湊過來。
身下的翻滾減小了。
大臂被觸碰,我抖了一下,随後那力道變輕了,但觸感仍然存在。
嘈雜瑣碎的聲音,有人在我背後語調平平地快速碎碎念,有人大吼,發音飽滿,帶着長有力、充滿怒氣的彈舌音。等眼前白光和頭腦裡的眩光消失得差不多的時候,我意識到自己離地面有了一些距離。
我已經被人扶起站住。
從剛才就持續不斷,語調平平的聲音原來是日語。“……深呼吸,請深呼吸,小姐。”來自我身後,那個扶着我胳膊的男人。
怒吼的聲音來自前方。剛才差點壓死我又被我壓住的黑魔咒現在被人反剪雙手按在地上,穿防彈背心、藍色襯衫的警察正在給他戴上手铐。臉上流血的男人仍然在掙紮,但肩背被身上人壓着,憤怒揚起來的頭頸還是被迫貼到地面上。
碎石和塵土擠進他臉上的傷口,單是看我就感覺自己臉也跟着産生了幻痛,忍不住擡手摸了摸臉。
“——!”好疼。
指腹傳來砂礫的粗糙質感,而臉上直接反饋給我沙沙的刺痛。
我疼得呼吸一滞。而後持續不斷的日語背景音立刻變了。“是的,是的就是這樣……”身後男人說。
他大概也是個警察,我從餘光裡看到他那身相同規制的藍色襯衫和防彈背心的一角。他低聲耐心地一遍遍重複安撫我的話。“慢慢吐氣……很好……放輕松,您已經安全了。”
安全了?
不知道是剛才傳遞信息耗盡了太多精神力,還是窒息的傷害還沒有過去,我感覺腦子裡面有條血管一跳一跳地作痛,疼一次大腦空白一次,本該飛速運轉轉出結論的腦細胞就這樣一次次被卡回原點。意識遲鈍得好像我陷入沒有夢的深度睡眠。
我艱難地處理信息。
嗯……我站着,說明腿在,動動手手也在,看一眼連甲片都在……炸彈要不然是個啞炮沒爆炸,要不然爆炸了但是确實沒有殺傷力所以不足為懼。
黑魔咒呢……我又往前了一眼,看到黑魔咒手腕上銀光閃閃,但手心裡并沒有什麼方形的閃亮器物。其實我很擔心超能力者能不能被限制普通人的手铐限制住,但他沒了匣子也應該不算超能力者了吧……就算他剛才把匣子撿回來了現在被铐住也摸不到匣子了……可能算安全了吧?
我聽到警官說他們是專門的爆裂物處理小組的成員,剛才接到附近居民的報警電話趕來。手榴彈已經被暫時處理好,很幸運的是那枚手榴彈安全栓并沒有完全脫落,所以剛才他的同事已将安全扣扣回擱置一邊,帶有防爆器具的其他隊員馬上會趕到進行後續處理……
我正勉力進行日語聽力,突然感到衣擺突然被扯了兩下,往下一看發現是藍波。
警官的日語再一次成為不需要辨認的背景音,我看着這隻小牛,不,是小羊,發愣。
小家夥好像是連滾帶爬跑過來的,跑得很着急,膝蓋上的灰塵在白色泰迪絨布料上很是顯眼。連體衣的兜帽都跑歪了,前額位置就露出一抹卷曲潮濕,屬于小牛那顆花椰菜頭本頭的黑色。
他一手攥拳死死捏着糖果袋的一角——之前他幹嘔不止,唯一的水随着便利店袋子一起砸了黑魔咒,我隻好把糖給他讓他自己吃點什麼壓壓驚——另一隻手猶豫地拽着我的裙擺,綠色的大眼睛不再是興奮的圓滾滾形狀,被下垂的眉毛壓得有點癟,有點害怕,有點擔心。
擔心——?
這些時日的相處讓我條件反射性地想安慰他說我沒什麼事,但這個念頭剛起我就知道實在離譜。
現在這個樣子說出來怎麼讓人相信呢?我呼吸急促,就算剛才屏息調整過也仍然又快又淺,胸口起伏之間還帶着撕裂般的陣陣疼痛;臉上皮膚發幹,眼淚和泥沙糊成一片狼狽萬分;手肘——我剛才都忘了——可能擦傷了好大一塊,裸露在空氣裡傳來涼意和痛感。
事實上是看到他之後,我的意識好像才完全回歸,重新掌控整個身體。
腦子裡一片呼嘯而後終于歸于平靜。對小孩的責任讓我徹底冷靜下來開始思考。
現在,有第三方政/府勢力的介入,我和藍波可以算安全了嗎?我們能安全回到基地嗎?
警官1号在我耳邊用值得信任的語氣向我保證一切都在掌控範圍之内,我可以放下心來。等到防爆小組其他人過來他們就會派人送我回家,但在此之前希望我能協助他們進行簡單的事故記錄。警官2号專注和黑魔咒較勁,厲聲呵斥黑魔咒不要輕舉妄動。小牛緊張無助地拽着我的裙擺。
我低頭看着那雙讓我沖動做出決定,也讓我從恐懼之中冷靜下來決定承擔起成年人責任的綠色眼睛,沖藍波安撫性地笑了一下。
然後迅速換了個表情。“……他。”
我顫顫伸手,指向黑魔咒。“他……”被掐過又拼命吼過的嗓子沙啞,有不能自控的顫音,聽起來更顯可憐。“……搶劫。”
問我之前發生什麼事的警官1号一下子啞火。
“搶……搶劫?”我聽到他非常不可思議地重複我的話,甚至咬了自己的舌頭。警官2号也朝我看過來,不需要擡頭仔細看就能感受到那種不可置信的目光。
連黑魔咒動作都停了。
“對!”
我低頭抽噎一聲,好不容易擠出一滴淚立刻擡頭面向警官1号。恰巧是左眼流淚,眼淚流過臉上的傷口沖走沙子帶來刺痛,于是擡起頭看向警官時後續的眼淚暢快地奔湧而出。
我哭:“他,半路冒出來——!搶戒指,還想搶我的孩子!”
裙擺處的拉力消失不見,塑料袋和糖果盒落地的聲音響起。
==
該死,還是來晚了嗎?
拉爾停下腳步,兩條細眉在護目鏡後皺成疙瘩。
眼前的地面一片狼藉。商業街大道的最中心位置,半成品的炒飯、餃子散了一地,礦泉水瓶躺在一邊流得隻剩半瓶,黑色盒子包裝的腌肉掉出塑料袋。
——那個從監控視頻中看到的,挂在Passero手上的便利店袋子。
她又蹲下身摸了摸地面。
地上有火藥痕迹,也有血水髒污——分不清是人的血還是動物的,因為腌肉飛出袋子破損,裡面的血水全流到了地上。
手指觸碰到的地面雖然帶着水,但也隻是相對其他地方而言略顯潮濕。恐怕距離事發已經有了一段時間。這說明以袋子為武器的招數被Passero用得很早。
拉爾幾乎已經能想象到當時的場面:Passero手無寸鐵,又不會一星半點的戰鬥技巧,被雲屬性增殖空氣分子産生的風推到密魯菲奧雷懷裡,隻好掄起袋子砸了對方。
可然後呢?在血水幾乎幹涸的這段時間裡發生了什麼事?是誰用了火藥?Passero和藍波到底在哪?
難道已經……雖然不想如此設想,但拉爾腦子裡還是出現了那個雲屬性的密魯菲奧雷因為Passero動作惱羞成怒使用熱武器将兩人制服的場面——密魯菲奧雷手段一直如此殘暴。現在唯一能祈禱的就是這個密魯菲奧雷發現這倆人手上并沒有彭格列戒指,所以打算放他們一馬,拿到戒指再殺。
拉爾感到自己後槽牙咬得更緊,臉頰兩側肌肉酸痛。這時候她居然有些後悔自己沒有聽Reborn的建議給Passero進行些特訓:就算趕不上十年後那隻大麻雀的水平,至少也能在遇險之時多拖延上一陣,等到她趕來。
現在……
微微潮濕的地上,腌肉的保鮮膜随風舞動。破損的保鮮膜一半仍然堅強地裹在黑色托盒上,一半已然順風,在空中朝她招手。
那輕飄飄的姿态簡直讓她想起攝像頭記錄裡對着風太他們揮手的Passero。
她捏緊了拳頭。
藍波和Passero下落不明,街上密魯菲奧雷因為她使用火焰彈暴露了身份而聚集追捕她,非七三射線在她體内肆虐,她的體能……可能連意識都支撐不了多久。
隻能先回基地了。
拉爾警惕地環顧四周,确定沒有形迹可疑之人後又閃身進入另一條小巷。
==
警察因為有人報警說附近有炸彈犯才前來,而剛剛那個經由我誤打誤撞指揮,由藍波扔出的啞炮手榴彈也正好讓炸彈犯的名頭十分湊巧、精準地落在黑魔咒身上。
抓了個現行,人證物證俱在,這時候再讓他們接受黑魔咒是個搶劫犯(用炸彈搶劫版)顯得有點侮辱他們的智商了。
——不過這也要看人怎麼編嘛!
況且我也不是要他們完全相信。隻要有那麼一點點的動搖,報喪鳥的教程裡是那樣說的,就可以借他們猶豫的一瞬,用自己需要的信息取代他們腦子裡固有的意識。
眼淚一流出來就不需要再刻意擠,我劈裡啪啦往下掉眼淚,緊緊抓住警官一号的袖子。
“我向您承認,警官——”啜泣。
“我曾經是黑手黨的成員。”在警官一号警官二号的驚訝吸氣聲以及黑魔咒驟然停止翻滾的沉默中大聲抽噎。
“但那時我并不知情,而且早已悔過——是他騙我!”拿空着的手隔空戳黑魔咒,“是這個人,這個家夥所屬家族的,上一任首領騙我!”
“我隻是不小心嫁給了黑手黨,我是被騙的,誤入歧途,但我悔改了!”雙手拽着警官一号袖子哭,防止他手上一個用力就把袖子扯走,“我早就脫離了那個邪惡的幫派,前任首領一死我就趁着混亂帶孩子逃了——”
“哪怕是壞人也有悔過自新的權利吧!而且我什麼都沒做,我沒害過人,沒殺過人!我隻是嫁錯了——嗚——人!”大聲嚎哭。“我就算有罪,也罪不至死——嗚嗚!況且還有孩子!”
更大聲嚎哭:“稚子無辜,他才六歲!黑手黨的一切和他沒有關系!我好不容易才帶他逃離那個地方!為什麼要把孩子搶走!還想用手榴彈滅口!”
不遠處傳來黑魔咒惱怒的“你放屁”的吼聲。
但聽不懂意語的警官二号用“你閉嘴!”和一個狠狠的頂膝讓他撲回地上。
我編了一個無知少女被蒙蔽嫁入黑手黨郁郁終日,終于熬到丈夫死去在愛慕者的幫助下逃離意大利回到日本重歸平靜生活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