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于1939年冬月十九日,自小到27歲前一生沒有什麼苦,很平常,念了十二年書。27歲到了夫家以後就沒有過幾天好日子。
1965年3月8日到夫家,到1973年8月5日為止,8年當中日子過得很困難,又是兩地生活。
我自己帶着4個孩子和婆婆一起過,大女兒智苓66年5月26日生,二兒子智駿68年8月13出生,三兒子智闵70年11月9日生,小兒子智臣72年10月8日生。
天有不測風雲,沒想到75年2月13日丈夫去世,留下4個孩子我一個人帶着。後來通過朋友幫助,安排在一家當地水庫上班當會計,工資每月35元。
本想自己帶着孩子過下去,萬萬沒有想到,孩子的大伯不幫忙不說,反而嫌棄我們。用盡一切辦法難為我。他在大隊幹活喂牲口,我想讓他幫我把孩子養大,誰想到人家不願意。竟把大隊給的糧全賣了。
那時孩子小吃糧少,結果到了春天時竟沒有了糧吃了,這可把我吓壞了,孩子連餅子格粥都吃不上,怎麼辦?我隻好求親友幫忙,才把難關過了,後來也都自己咬牙還了回去。
沒有辦法我于1982年6月份與現在的老伴兒結合,我們一起這才把孩子養大。本想孩子大了就好了,誰成想到2000年禍從天降,我的小兒子智臣得了病于2000年9月17日離我而去。這給我一個最大的打擊,使我老年喪子,以後的日子怎麼過,我也不知道。”
白發人送黑發人,這是世間一大悲痛,更是身為人母心中最深的傷痛。小舅舅的事情闫諾有印象,住院在病房的情形、媽媽為了給小舅舅治病借錢、在殡儀館那天家人哭得撕心裂肺,姥姥癱倒在地攙扶不起的腦中碎片…
這些雖然已經模糊,但是卻一直存在于她的記憶中。隻不過小舅舅的臉逐漸變得模糊了,也很少再被家人提起。
那是闫諾身邊第一個有印象的親人離世,隻可惜當時她對死亡的認識隻停留在孩子的理解,還沒有對悲痛真正的解讀。
闫諾的小舅舅是最寵她的人,每次來看她,無論自己過得怎麼樣,都會買給她自己能力範圍内最好的東西,從來不會舍不得花錢。闫諾媽媽快生産那天,闫諾的爸爸當時沒在妻子身邊,還是小舅舅把自己的姐姐從沒有電梯的8樓背了下去,打了車,安全送到了醫院。
但就是這樣一個年輕的生命,一個即将和自己的未婚妻步入婚姻的,不到30歲的鮮活的生命,卻因肝硬化去世了,從此闫諾的生活中再也沒有了疼愛他的小舅舅。
闫諾姥姥和姥爺的原配都因病去世,各自帶着孩子一起組建了家庭,這樣的事情在那個為了活下去的年代不算少見,但對女人來說,在當時,寡婦、二婚這樣的頭銜都如山一樣難背,是萬不得已的下下之策。但是沒辦法,為了能養大孩子,秉承着孩子大了就好了的想法,闫諾的姥姥覺得這一切都不算什麼。
後來的事情闫諾的姥姥沒有記錄在這個本子上,兩個支離破碎的家庭重組,并不是為了幸福而在一起,隻是為了各自的生存或者說是一種協作。但一路相伴走來,風風雨雨,人心都是肉長的,無論有過或者有着什麼樣的矛盾,子女與父母之間、兄弟姐妹間…面子上也都過得去,還算和氣。
隻不過與闫諾的姥姥憧憬希冀的不同,孩子長大了或許給她帶來了欣慰和希望,但是也給她帶來了苦難和絕望,最後是白發人失去了自己的兩個親生兒子。
餘下的一子一女,女兒也是闫諾的母親,過得并不幸福,大半輩子為生活和家庭奔波勞碌。兒子過得還算不錯,差強人意,至少有一份穩定的,薪資還算不錯的工作,可以一直幹到退休。
記事本上的最後一頁,題目寫着記實兩個大字,分别是自己的原配丈夫、父母、二兒子和小兒子去世的時間。沒有人知道這4頁紙的記錄對闫諾的姥姥來說,是一生的回顧還是怕自己忘記的提醒。
但若是回顧,她的一生又過于凄苦,沒有記錄幸福和快樂,隻是人生開始的時候短暫的一筆。也許是苦難過于沉重,所以即使感受到的幸福和快樂也顯得不足以抵禦,無足輕重,甚至心裡對子女懷有愧疚和不配幸福的自責。
可就是這樣一個一生都好似為别人過活,受苦受難的女人,臨了了甚至連自己的名字都很少被别人提及,提及到的時候,不是她是誰,而是她的身份,作為媽媽、婆婆、老伴兒、嫂子、姥姥兒、奶奶…這樣的稱呼。
掩埋棺材,堆好墳丘,讓姥姥入土為安,闫諾的身邊是此起彼伏卻也撕心裂肺的哭喊聲。安葬是喪事的最後一個環節,不是畫上句号,而是生離死别真正的開始。
闫諾哽咽着,聲淚俱下,腦海中瞬間回想起所有跟姥姥姥姥有關的回憶。“兩個黃鹂鳴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窗含西嶺千秋雪,門泊東吳萬裡船。”杜甫的《絕句》,姥姥是第一個教她詩詞的人。
她好像回到了那個布滿月色和星光的夜晚,窗台的冰冷把她的小腳丫推進了被窩裡,她好像也聞到了那熟悉的老式窗簾的味道,姥姥眼裡飽含着溫柔和笑意,一遍遍耐心地教小闫諾念着詩詞。
還有姥姥總是會把蘋果皮用刀削得不斷而好看,然後把最甜的那一塊遞到小闫諾的嘴邊,被窩裡的小腳兒是暖的,嘴裡的蘋果是甜的,長大以後兜兜轉轉才明白,原來當時的感覺就叫幸福。
跟闫諾的爸爸和奶奶一家人出口成髒,污言穢語,醜态百出不同,姥姥身上的書香氣、儒雅和溫柔讓小闫諾的心得到了淨化和溫暖。但畢竟姥姥家在農村,離D市還有1個多小時的車程,而且重組家庭裡的察言觀色、辛酸難言,即使隐藏得很好的大人,偶爾也會把情緒釋放,言語針對到孩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