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裡,孫婆婆的聲音已經哽咽,她站起身,似乎并不願被小輩看見她情緒崩潰時刻,“你們倆,拿着。我......去下廁所。”
小島接過紅包,那信封沉甸甸的,如千斤之石壓在胸口,小島說不出一句話。
方南山抿了抿嘴唇,輕聲道,“婆婆,我們會的。”
這時一旁小十九面色通紅地小聲說道,“我......我是師父臨時通知才知道今天你們過生日,沒有準備......”
丁四美趕忙打斷她,“我沒提前告訴你,就是不想你有負擔,這孩子,你的祝福就是最好的禮物,小島你說對不對?”
小島正出神,慌忙中不知所措地點了點頭。
另一個壽星連忙補充,“小舅媽說得對,謝謝你,十九姐姐。”
小十九其實并沒和方南山正面說過話,隻是因為住在隔壁經常碰面的緣故,兩人屬于點頭之交。不過方南山生得清俊秀雅,又眉目如畫,小十九常常偷看,今天頭一次聽他同自己說話,小十九羞得連不用謝三個字都難以說出口,隻傻傻地幹笑兩聲。
“再沒紅包了吧?”司琦琦酸狐狸三角眼朝小島滿載而歸的雙手看去,想想自己的生日,覺得吃了好大的虧。
衆長輩聞言皆笑出了聲。
“等琦琦過生日,阿加西給你封個大紅包!”餘舟笑道。
“阿加西萬歲!”司琦琦興奮地扭起來,同時捅了一下司平同志,語重心長道地說道,“看見沒?學着點兒。”
司平很聽勸,“行,等你過生日,封個這麼大的。”
司平用手比了個五厘米厚度。
司琦琦哈喇子差點流出來。
“全是一塊錢!”司平哈哈笑出聲。
司琦琦氣得上蹿下跳,“我要毛爺爺,毛爺爺!”
哄笑聲中,餘舟取來刀叉,司琦琦見分蛋糕,又跳起來搶過塑料刀,“我來切!我急需一塊大蛋糕安撫我受傷的小心髒。”
衆長輩便由着她鬧。
“餓死鬼投胎!”
丁四美看着女兒急不可待的樣子忍不住笑罵,誰料司琦琦切下蛋糕後,一口沒吃,反手往小島臉上抹了一把,然後嘎嘎叫拔腿就逃。
小島突遭偷襲,倏地一愣,她摸向臉頰,看看手指,又舔了一口,白花花的奶油,呀,真好吃。
餘光裡,某人嘴角彎起一道清淺的弧線。
笑我?小島抹了道奶油正準備讓他變成同款大花臉,方南山忽然越過孫婆婆的空座傾下身來,拈了一張幹淨紙巾,朝她嘴角殘存的奶油輕輕擦去。
小島僵在原地,一動不動。
“這才像兄妹嘛,哪像我們家那對活寶,閨女,你跟許清晨上輩子是冤家吧?”司平嫌棄地看向司琦琦。
司琦琦躲在角落朝他吐吐舌頭。
司平捂臉:“不,你是我的冤家。”
餐桌背後,孫婆婆看着人群中央的方南山,欣慰地抹了抹眼角。
餘舟側過頭,看了眼暗自出神的小島,默默地喝了一口梅酒。
熱鬧的一頓飯很快迎來尾聲,丁四美要趕忙回去做生意,司平得負責送老太太回家,餘舟還有一大桌碗筷廚餘需處理,于是大人們均各自忙去。
由于不用趕回學校自習,三個孩子便索性留在茶室複習。
三人原本圍坐一張方桌,無奈司琦琦差生文具多,水筆馬克筆直尺修正帶鋪了半張桌子,方南山便将位置騰出,回房間自習。
小島剜了司琦琦一眼。
司琦琦渾然不覺,拐進廚房問餘舟要了一杯路易波士茶,朝樓梯上方探了兩眼後,賊兮兮地坐回小島身邊:“你上去過沒?”
小島搖頭。
“真想去看看上面什麼樣,”司琦琦豔羨地看了看樓頂,好奇道,“你不想嗎?”
小島看看司琦琦,吐出兩個字:“不想。”
司琦琦突然很賤地湊向小島耳邊低聲笑道,“我能代小敏問你一個問題嗎?”
小島斜眼睨住她,沒說話。
“情哥哥變親哥哥,什麼感覺?”司琦琦說完抱頭就撤。
小島目光一凜,頭擡了擡,“不如你去問他?”
“那還用問?我們都鑒定過啦,”司琦琦拉長嗓子,做出一副遭雷劈的慘樣,“情妹妹變親妹妹,傷心難過,悲痛欲絕,藍瘦香菇。”
小島垂眼看着她,像在看一個低智兒童。
“怎麼?你不信?”司琦琦又湊過來,壓低聲音道,“他都快變成一個啞巴了,半年說的話沒我半天說的多......”
小島緩緩擡起眼皮。
“上課還睡覺,被抓過一次,不過幸好老班沒怪他,反而勸他學習不要太辛苦,我什麼時候才有這待遇......”
小島“咚”地一聲栽倒在書桌上,眼睛卻溜圓的瞪向司琦琦,有點死不瞑目的即視感。
司琦琦眨眨眼,意思是她所言如假,願遭雷劈。
小島用手戳了戳米妮屁股,苦大仇深的擠出幾個字,“你這東西,最好管用。”
“肯定有用,”司琦琦大叫,“不過,藍貓好奇再問一下,剛剛怎麼沒看你們互贈禮物,這種可以抵消嗎?”
小島陰陰看她一眼,“司琦琦,你話真多。”
司琦琦尬笑一聲,又說,“你跟大傻狗又怎麼回事?怎麼老聽人說你倆是一對,這些人眼都瞎了嗎?”
小島掏出手機,打開通訊錄,翻到字母G——“閉上你的嘴,要不然——”
“嗞”地一聲,司琦琦靜音了。
離開茶室的時候,夜已深。
方南山下樓告别,餘舟行至樓道口準備關燈,突然感到身後掠過一陣獨屬于少年人的熱氣。
悶熱,黏濕,還有一點汗漬的氣味。
餘舟下意識擡頭看向二樓。
趁餘舟關燈的功夫,方南山切斷了空調電源,餘舟重新摁亮頂燈。
小島問,“爸,怎麼了?”
餘舟眼角餘光掃過吧台濕度計室内溫度,朝小島說,“忘了個事。”
說完轉身返回廚房,不一會兒,慢騰騰地抱出一隻冬瓜大小的玻璃密封罐。
“這什麼呀?”小島站得遠,看得不太清楚。
餘舟小心地把玻璃罐放在吧台上,說道,“我釀了一些梅酒,青梅嬌貴,對溫度敏感,不能冷不能太熱,不能太濕也不能太幹。”
“比祖宗還難伺候。”小島吐槽。
餘舟交待方南山,“你一會兒幫我搬到樓梯拐角處,這樣夜裡空調涼風散到樓道,溫度不至于太高。”
方南山像是在打量那玻璃罐,盯着看了小一會兒。
茶室陰涼的地方很多,而樓梯拐角是唯一一處既不侵入他的空間,又能變相監督他夜間開空調的角落。
少年抿住嘴唇,聽話地點頭,“好,我開空調。”
“早點休息,不要熬夜。”餘舟又叮囑道。
“早點休息,不要熬夜。”小島像個變聲複讀機,又二倍速惡毒婆婆版公放一次。
方南山笑笑,“聽見啦,你也是。”
花園路轉盤,琥珀色茶室木門靜靜合上,發出輕輕落鎖聲,一高一低兩隻背影一前一後踏進了乳白色的月光裡。
他們心思沉重,所以步履緩慢。
月亮靜靜浮在寂寞的天邊,圓滿地讓人心生悲傷。
“小島,你後不後悔?”餘舟忽然停住腳步,輕聲問道。
餘舟不是個愚蠢的父親,看得出女兒心之所向,所以當日面對孫婆婆的請求時才會把決定權交給她,隻是他不曾想這幾個月來小島情緒低落,食欲不佳,興緻減退,入睡困難,如此種種,看得他心中絞疼。
餘舟一貫知道小島内心堅定,一旦做出選擇,便隻會向前,永不後退。
可他是爸爸啊,他很想告訴他的姑娘,如果你堅持不住了,不想再跟方南山做勞什子兄妹了,就往後退吧,退到爸爸的懷裡,爸爸在這兒呢,爸爸還可以為你遮一程風雨。
清瑩晶澈的天空飄來一朵小白雲,悄悄地擋住了月亮的臉。
盈潤的月光從乳白色變成淡白色,少女的臉龐就從那樹影裡搖曳探出,變得像月兒一樣白。
她輕輕地眨了眨眼睛,仿若海浪輕湧岸邊:“爸,我們回雲州吧。”
她說什麼?回雲州?
餘舟的心仿佛停止了跳動,身體也止不住發顫,手下意識地搭向小島肩膀,“你,你說什麼?”
“哎呀糟糕!我的書包!”小島突然大叫一聲,拔腿往茶室跑,“爸,你在這兒好好想想我的友情建議,俺老孫去去就回!”
花神路轉盤安安靜靜的,二樓沒有光亮,他睡了嗎?
小島站在樓下好一會,茶室裡一點聲音也沒有,小島掏出鑰匙輕輕打開門。
茶室裡漆黑一片,樓上沒有透來一絲光,他真的睡了?
小島屏住呼吸,借着手機微弱的亮光,蹑手蹑腳地在一樓找了一圈,什麼也沒有。
小島又拎起手腳去廚房檢查一遍,仍舊沒有。
莫非,他發現了我的書包,拎上樓了?
小島擡起頭,深吸了一口氣,黑漆漆的方形樓洞就像一個引力巨大的黑洞,牽引着她一步一步走向那個未知的空間,去尋找探索發現......
不料探索号剛進入未知領地就被絆了一腳,樓道口那個炸藥包似的玩意不正是她的書包?
小島拽起書包帶準備離開,忽然間聽見一陣沉重的呼吸聲,那是人進入沉睡狀态才會發出的鼻息。
小島滞住,司琦琦不是說他睡眠不好嗎?我才走多久,這就......睡着了?
好奇心驅使下,小島不由輕手輕腳地走近方南山床邊,慢慢蹲下,貼近他的枕邊。
剛才那朵小白雲一定飄去了别的地方,月亮又露出了光滑的圓臉兒,盈澈豐潤的乳白色月光照在少年安靜的臉龐上,讓小島挪不開眼。
少年似是毫無知覺,沉重的鼻息起起伏伏,他一定是累極了。
小島這般想着,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點了點他的下颌,在指尖觸碰的瞬間收回。
沒有反應?
一陣疾速心跳後,小島忍不住又伸出了罪惡的手。
這次是鼻尖,并且指尖落下後還猖狂地停了三下。
仍沒有反應。
小島做賊般地無聲笑起來。
福至心靈地,小島半跪在地,彎下腰,緩緩地湊向方南山的嘴唇,輕輕地吻了一下。
不敢貪戀一秒,小島飛快退坐到床邊,一顆心砰砰砰地幾乎要從嘴裡跳出。
小島摁住胸口,忍不住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她好像嘗到了櫻桃的味道——睡前你偷吃蛋糕了麼?
腦海裡莫名奇妙跳出一個英文單詞,Bonus.
是意外驚喜。
借着缱绻夜色,小島又看了方南山一會,才戀戀不舍地離去。
她半趴着身體,朝樓梯爬去,她想今晚她一定也能睡個好覺。
等等,那是什麼?
床頭櫃抽屜敞着,裡面是一盒白色藥盒。
小島調亮手機,借着燈光仔細看去——佐匹克隆片。
小島腿一軟,跌坐在地,原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