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當然是瞎說,本質是種委婉的奉承,女仆長點頭:“哦,那也沒辦法,行,我慢點。”
沒來得及問,女仆長自顧自說起來:“禮堂隻有三層,一樓左邊走廊是醫務室、雜物間和樂器室,右邊是各位演員的準備室。二樓是娛樂廳,除了中間那座賭場外還有些零零散散的包廂。三層是休息室,吸煙、飲料、小吃自助都在那層。上樓的樓梯除了禮堂中心外,右側走廊還有應急樓梯,就這樣,夠慢了吧?”
克勞克實在聽不清那說唱一般的語速,隻好偷瞄多倫,他的聽力一直可以信賴。龍人沒有讓他失望,沖他比個手勢,示意自己聽得很清楚,過會複述一下就行。
“唔,大概可以了。請問能告訴我當天女仆們的都幹了什麼嗎?”
“啊?”女仆長瞪大眼,“還懷疑我不成!就算你是族長找來幫忙的,也不能這麼瞧不起人吧?”
“沒有沒有!”克勞克連連擺手,“我隻是想着女仆們說不定會看到犯人呢,您和下屬都不認識死者,我怎麼會懷疑到您身上呢?”
女仆長臉色緩和下來:“其實真沒啥,我們那段時間忙得不可開交,給餐盤添菜、給酒壺倒酒。哪裡有事,我們就做什麼。隻有王子大駕光臨的時候出了點亂子,那些沒見過世面的女仆,一見到王子就吓得不輕,我隻好親自收整各處的桌布。”
“桌布?”
“準确的說,是所有的絲和布。”女仆長補充,“醫務室的床單、客人們喝酒玩樂弄髒的桌布、坐墊,都得換新的。演出時,客人大多都在禮堂,隻有少數幾個醉漢和過敏的客人在醫務室躺着。”
“那……您有見過死者麼?在換桌布的時候?”
“沒有。”女仆長下意識回答,又猶豫了,“等等,好像是見過。”
克拉克一激靈:“在哪?什麼時候?”
“就是演出開始不久,我從走廊右邊的應急樓梯上二樓,看到死者上了三樓的樓梯,我還和他打過招呼呐。不過之後我去三樓時,沒看到那家夥,也就沒在意,把裝滿髒布的推車放回一樓的雜物間,正趕上了音樂末尾。”
照這麼說,很可能在女仆長打掃二樓時,約拿就已經出事了。可,兇手是怎麼讓自己與女仆長錯開的?又怎麼讓屍體在音樂結尾準時落下?
克勞克将紙筆遞給女仆長,請她畫出當天打掃的行動路線。女仆長翻個白眼,一動不動。最後還是聽到赤銅族長的名字,才罵罵咧咧的畫了張草圖。
“感謝您的幫忙,夫人,我先走一步了。”克勞克按住多倫向女仆長行了個貴族禮。女仆長伺候别人一輩子,哪裡受過這種禮儀?心理那股憋悶瞬間消去大半,啊哦兩聲:“去吧去吧。”
時間不早,多倫和克勞克晃悠悠的往回走,想着今天回去整理下線索,明天向赤銅申請,進被封鎖的禮堂瞧瞧。
“唔。”惡心感突然上湧,克勞克捂住胃,坐到路邊,多倫趕忙遞上藥。
道過謝,克勞克将膠囊塞進嘴裡,反胃感感漸漸下沉。沒辦法,四五号與一二三号隻會在下午時間段相交,此時沒法通過羽落術跳回來,隻能傳送後吃藥硬頂。之前與女仆長說話時都是硬憋着,結果一離開就破了功。
多倫給克勞克喂下幾口水,問要不要背着走。克勞克搖頭拒絕,扶着龍人的手臂站起,慢慢往鐵皮家挪。
“咦,克勞克,那位先生是……”多倫無意間瞥到什麼,面向禮堂。
克勞克強撐着往禮堂方向望去,确實看見一道熟悉的人影。
“好像是養子女中的一個?”克勞克皺眉,在那邊的,正是第一天到達時,指責戴安娜的中年男人,他今天沒戴墨鏡,差點認不出來。
男人在被封鎖的禮堂外四處張望、來回踱步,看上去相當可疑。
多倫咽口唾沫,猶豫着望向同伴。克勞克比了個手勢:“走,問問他去。”
龍人這才打定主意,剛想邁開步子,克勞克忽然一聲幹嘔,彎下腰。
“克勞克!”
“别管我!先去找人!”
“可是……”多倫再度望向禮堂,那裡已經沒有人了。
“跑的真快……”克勞克深呼吸,惡心感漸漸消散,搖搖頭,“算了,反正之後也會輪流找那些養子女問一遍的。”
一路無事,回到鐵皮家,鋼闆馬上送來熱水。
“你們回來了?”
多倫下意識“哦哦”兩聲。
“看上去,克勞克先生的情況不怎麼好。”
“克勞克暈傳送太嚴重,還硬撐着問話。”
“我已經沒事了。”克勞克想離開多倫,卻又被拽回來扶好。
“還是别逞強的好。”多倫隻有這種時候比較有主見,讓他有些哭笑不得。
鋼闆回廚房捧出杯粘稠汁液:“剛熬的,喝了吧,多少有點用。”
克勞克看看色澤可疑的不明液體,又望望鋼闆的臉,皺眉,一口氣喝下去。沒想到味道居然還行,很甜,估計沒少放糖。
“這是什麼?”
“我特制的醒酒湯,鐵皮小時候特别不安生,經常跑到赤銅先生的酒窖裡偷酒喝。他又不敢讓别人知道,每次醉醺醺的,都纏着我幫忙。”鋼闆把剩下的湯汁捧到客廳茶幾上,“裡頭放了些藥草,對惡心也有點用。”
多倫扶着克勞克在沙發上坐下,才發現鐵皮躺在對側沙發上睡得正香。
“抱歉,我丈夫的模樣不是很雅觀。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小時候偷酒成了習慣,長大後他幾乎不會醉的。可能是出去這些年磨掉了酒力……”鋼闆将蓋在鐵皮身上的毛毯裹緊,誰知毛毯不夠長,蓋不住腳,鋼闆隻好坐在他腳邊,将腳踹進懷裡。“為了方便喂湯,我暫時把他安置在這,一會再送他上樓。”
“看起來,你們從小就認識。”醒酒湯沒那麼快起效,克勞克靠談話轉移注意力,免得自己又犯惡心。
“豈止?他就是我帶大的!實不相瞞,我出生在聚落,卻在人類社會長大。隻不過人類世界的矮人過得不怎麼好,我就跑回父母的故鄉謀生。”
鐵皮翻個身,打個哈欠,嘀咕一些微小卻莫名清晰的夢話:“鋼闆,我不偷了……不偷了……别揍我。”
鋼闆“噗嗤”笑了:“你們瞧瞧!他還在以前的夢裡呢!結婚後我哪裡打過他?”
她渾身散發出一股溫和的氣質,令克勞克想起媽媽,母親提到父親時,往往也帶着這種氣質。
“當初一個外地矮人,會的就隻有在人類社會當女傭的經驗,是難以在這兒立足的。我到處問有沒有矮人願意聘請傭人,可矮人似乎沒這種習慣。我幾乎花光積蓄,終于打探到剛上任的族長想請個保姆。”
“當時去應聘的人很多,包括交流會負責招待的那位女仆長。我的本事差太多了,沒可能競争得過,正想偷偷逃離應聘隊伍,就被一隻小手拉住了。”
多倫和克勞克看向鐵皮。
“那時候,我二十歲過半,鐵皮不滿十二。”鋼闆半阖眼睑,“他拉着我,一路到赤銅族長面前說:‘爸!這個!這個姐姐好看!’”
說着,低低笑出聲來。
樓梯口傳來小小的啪嗒啪嗒聲,所有人擡頭,煤渣揉揉惺忪睡眼,打着哈欠走下樓。
“啊呀,親愛的,你怎麼醒了?”鋼闆趕忙上前,煤渣張開雙臂,被母親抱進懷裡。
“是不是我聲音太大了。”多倫有些不安。
“不是你的錯,估計是我不在他旁邊才會這樣。”鋼闆輕輕搖晃身子,拍拍兒子的背。“說來真不好意思,我把他慣壞了,這麼大了還不會一個人睡。”
克勞克喝完剩下的醒酒湯,腦袋清晰不少:“在這裡有些打擾你們了,我們先上樓去比較好。”
“晚安。”鋼闆笑笑,“今夜,這裡隻有我們,可以做個好夢。”
“隻有?”
“赤銅先生還在和庫卡撒那邊交涉,其他客人也一個沒回來,所以今夜隻有我們。”
挺好,克勞克并不喜歡人太多的環境。
“哦,對了!”鋼闆有些擔憂道,“那醒酒湯裡加了些醒腦的藥材,對喝醉的人還好,對其他的……會不會睡不着覺?”
“請不用擔心,沒有問題。”克勞克揮揮手,與多倫一起上了二樓。
不管怎麼樣,他都是靠昏睡藥劑才能入睡的。
基座上的燈光接二連三的熄滅,一切都被夜幕遮掩。隻有第二基座上的某處豪華套房的燈光,成為唯一的漏缺。
王子克裡西斯正與客人下棋,這座棋盤不像市面上的任何樣式,看上去不過是方格的胡亂堆砌。盤中最高大的棋子共有七枚,其中已有兩枚傾倒出局。
“到你了,請。”克裡西斯微笑、托手。
渾身藍色的客人挑挑眉,棋子在指縫間跳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