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傻,我笨,因為——我是蟬啊!
不變的,是蟬。不忘的,是蟬心。
那個鳳栖梧桐,蟬鳴高樹的美夢。
“是你啊——”我露出一個笑,蒼白,柔美,“是你的聲音!”
我那麼怕死,因為我——死過一次。
“想起了嗎?”他半笑半谑。
“嗯!”我重重地點頭。“烏衣郎,一直在幫我!"
他的聲音傳進耳裡,像一道冷風。"那是看你有用,你不必感激。"
“用一隻蟬,玩弄了天下,不有趣嗎?"
我歪着腦袋,呆呆惘惘。“所以烏衣郎,喜歡的,是阿碩吧?"
我是蟬蟲,不是阿碩。
徐皇後認出了吧?我不是她兒子,用着阿碩的身體。
“烏衣郎想睡的,是阿碩,不是我……"我自問自答,一霎無依無靠,淚水湧向眼眶。
可是,一滴也流不出來。
我不再是人,我是若蟲呀,幼蟬的魂魄。但我好想哭,沒有淚,好想哭。
烏衣郎瞳光銳利地射入我的眼中,聲音像一道冷風。
“你會和蟬蛻睡嗎?一個空殼,一具皮囊,抱着有什麼意思!"
他的意思我懂了。烏衣郎喜歡和阿碩睡,因為阿碩的身體裡,有我。
“阿碩呢,去了哪裡?″
他一聲冷嗤,濃濃的不耐。
“他一死就投胎了,誰管他去了哪裡!”
殿宇内,哀哭連綿不絕。
"陛下!陛下!"
殿中,衆人伏在我的榻前。
殿外,宮婢寺人等齊刷刷跪着。
窦崇瀛,窦崇遠,捶地痛哭,流涕。窦皇後用袖遮面,隻聽幹哭,不見眼淚。窦昭儀表情呆怔,淚濡濕面頰,無聲。
常詢伏地抽哭,肩膀一聳一聳,他哭得還是那麼難看。
窦将軍抱着我一動不動,像一塊凝固的熔岩。眼裡罩着一抹黑影,又深又黯。
我凝望着,目不轉晴。“不舍得?″
我緩緩地擺頭。“不,我活夠了,他也……"
他也得到了很多,不是嗎?
他得到了我。朝裡,都是他的人。
他的妹妹做了皇後,族妹做了昭儀。
他的母親做了太主,錢比國庫還多。
他的從弟,一個授了衛将軍,一個升了車騎将軍。
中郎将,虎贲衛,侍中等職,也由他族人替補。
他的外甥是太子,馬上就是皇帝。
“他的親族,會死得很慘。"烏衣郎睨我一眼,陰恻恻一句,聽起來有些惡毒。
“哦。"
是詛咒,還是谶語?
我死了,我管不着了。
雙眼黑亮亮的小侍衛,和我玩鬧的少年,堅定地把绛色長帔蓋到我肩上的中郎将,餘光中帶着一抹霞色離去的高碩身影……好久,好遠。他們都伴着夏日的蟬聲,飄飛的桐葉,凝聚成一團混沌的色彩。
我轉睛,望向昱兒。
他凝視着我的臉孔,目光微微顫抖,緊握着放在膝頭的手,除此以外,他非常鎮定,遠超年齡的鎮定。
一副窦将軍的風範。
我不知道他是我的孩子,還是阿碩的身體生出的孩子。
不要緊,我想了想,昱兒不像我,他會做得很好。
月光的漣漪映在我眼裡,我的身體漸漸透明,我依偎在他肩頭,笑靥半開。
“下輩子,還做皇帝嗎?"恍恍中,聽見他的聲音,很随意的語氣,像順帶一提。
“不,做皇帝,一點不好。我要做蟬……”
土裡七年,出土後十四天。
但我還是想做蟬,順利從土裡鑽出,爬上樹幹,在樹梢高歌的蟬。
我靠着烏衣郎,慢慢縮小,縮成一隻黃褐色的幼蟬。
他的手指半握成拳,把我包了起來。
(2025年1月6日13:34獨發晉#江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