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上來,陛下!”
窦将軍穿着身常服,青圭底色,缣缃襟邊,靜靜等在室内。我覺得哪裡古怪,又說不上來。
他緩緩走來,柔柔看我,輕輕擁我入懷。
氣息灑在我耳畔,溫潤而缱绻。“聽說阿碩不舒服,我就趕回來了……阿碩可好些?"
聽說?我沒明白話裡的含意,表情遲鈍鈍的。
我沒有不舒服,隻是難過。
難受。心裡空了一塊地難過,空虛得難受。
“我沒不舒服.....大将軍,不穿喪服嗎?"我終于想到,古怪的是哪裡了。窦夫人殁了,他沒穿喪服。
他眸光轉濃,微凝。"臣下以喪衣面君,是為不敬!"
我半懂不懂地點頭。
他的擁抱又緊了一點,語音卻是溫柔又克制。"我隻能呆一個時辰,還得趕回去……明日,會有很多親友同僚入府吊唁……”
“大将軍要走?"我懵懵地聽完,冒出一句,“宮門關了呀!"
是呀,宮門關了。他是怎麼進來,又怎麼走呢?
他的眼神慢慢化開,柔軟得像煙雲飄蕩的湖水。"不用擔心……”
悠悠餘音停在耳際,他放開我的肩,目光轉向門外,聲調清晰明朗。“你們進來!拜見主上!"
我陡然一慌。話音落地,從門外敏捷地閃入兩個人影,一左一右,躬身作揖。“羽林中郎将,窦崇遠,拜見主上!"
“虎贲中郎将,窦崇瀛,拜見主上!”
我傻愣地瞧着他們,無聲地動了動嘴,喉嚨像塞了塊石頭。
窦将軍不疾不緩,聲音中柔情褪散,帶着一種命令式的冷靜。
“這二位是微臣的從弟,窦祟遠,窦祟瀛,他們才剛領受敕任書【委任的诏書】,以後幾日,微臣都不在宮中,就由他們守衛宮廷。"
目光交集,倆人飛快睃我一眼,又迅速埋下視線。
倆人衣甲整肅,俊逸欣長,長相身形隐約有窦将軍的影子,但我提不起半分興緻。
胸口悶悶的,像有什麼堵在裡面,有什麼東西快速地流失,而另一些東西,像濾過的流沙一樣,一寸寸沉積下來,重而渾/濁。
"知道了。"我的聲音纖細短促,像牙齒間隙裡擠出的顫音。
窦夫人死了,還沒有埋。窦将軍走了,從弟留下來。
我往黑暗瞭望,細看。黑暗裡閃着光,低吼咆哮。
尖尖的獠牙,紅紅的舌頭,舔着嘴巴。
鋒利的腳爪,血/淋淋的雙手,啃咬抓扯大塊生/肉。
心像被從身體内抽離,我追着那些光點移動。
"烏衣郎!你,你們說的‘還有′——是,窦夫人嗎?"
檐牆翼角,充斥着嘎嘎怪笑。
水聲滴答,不是雨聲,也不是水漏【一種計時器】。
我朝更黑更暗處眺望。
看不穿,望不透,黑暗重重屹屹。
花朵失了顔色,綠意不再妩媚。
雲塊與雲塊擠壓,填充着天空,從淺灰到黑灰。
真的,要下雨了。
蟬燥熱地尖叫。
太傅入宮見我,與我商議,為窦夫人追封縣君一事。
他慎重在白絹上落筆,猗澤君。
(待續)
(2024年11月13日19:01獨發晉#江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