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淺淺呼吸:"中郎将呢?他沒有送東西來嗎?"
常詢目光略一頓,旋即反應過來,小聲道:"沒有,岐山長公主有送來,太子妃收下了。"
"′要不要小人取來,給太子瞧瞧?"
我直覺沒意思,搖了搖頭,不再張口。
寂靜的院廊,我站在斑駁的樹影裡,仰望上空微黃的樹葉。
樹葉都老了,寒蜩【注,寒蟬】都出來了吧?
涼風輕起,青黃相間的樹葉緊緊縮在一塊;葉間,傳來若有似無的蟬鳴。
常詢拿着一件丹楓色鑲藤黃薄外帔,輕輕抖了抖,搭在我肩頭,細心系好絲帶。
"太子病剛好,穿多些。″
池中,各色魚兒遊來遊去。我指間撒下一點餌食,它們沸騰起來,奔擁搶食,五顔六色擠撞在一起。
我一條一條看過去,喚出其中幾條的名字。“黑無底……雙寶!三花!……還有你,紅竹!
"白亳,你也來了啊?"
它們都在,就小真——不在了。
我盯着活潑的錦魚,目光漸漸放空。看到的一切,好像都走了樣;漸漸變冷,失去豔麗的光華。
藍天變暗,白雲消融,化為灰燼。
隔着一重又一重宮門,後殿冷冷清清。
我倚坐榻邊,木然注視室内一角。
“太子,這是陛下遣人送來的,補品,糕點和衣物。"
我低頭不語,眼中沒有一亳神采。
宮婢把暮食端上時,我也沒什麼反應。
常詢眼中升起濃濃的不安,他雙膝跪地,捧起羹湯。
"太子,好歹吃些吧!喝口湯也好……闵孺子不可複生,太子——玉體要緊呐!"
我不動不說話,像隻封閉的繭殼,隻餘一片冰冷的寂寞。
“太子!”
頭輕晃了晃,我别開眼光。
常詢屈膝向前,湊近我,溫聲細語。
"太子,要不——哭一哭吧!别憋着!殿下哭出來,好受些!"
魚兒還在遊,寒蟬爬出地洞。他們都在,全都活着。
我的目光輕輕緩緩,從每個人臉上掃過——隻有小真,埋在地下。
眸光落在常詢臉上,空空洞洞。"我不想哭。怎麼辦?"
常詢臉色微僵了一瞬,馬上伏低了身子:"小人願代太子哭!小人哭得不好,太子随便處罰!隻求——”他兩眼深望我一眼,聲音凄切,“小人哭的時候,太子多少吃些東西!"
我語色倦倦怠怠:"哭,什麼好不好的?"
他慢慢彎下腰,像刺猬似縮成一團,肩膀顫抖起來,發出一聲恸哭。
"小真——呐!"他顫栗着,如動物哀鳴一樣。
我懵住了。
"小真!你看見了嗎!太子為你——吃不下,睡不好!你回來,見見太子!托個夢也好!
"回來啊!小真——″他哭得真情實意,一聲聲抽泣,哭到上氣不接下氣。
哭得那麼真,我簡直懷疑起來了。"常詢你不會——喜歡小真吧?"
“不是!"他收住眼淚,尚在抽噎,"小人是代太子哭!小人再怎麼表達悲傷,也不及太子萬分之一!"
"萬分……萬,多少個一百來着?"我惑然地歪頭,思索間,悲傷變得淡薄,好像日出時悄然隐退的雲霧。
常詢仍在低聲抽泣,他聳動着肩膀,一會捂嘴巴哭,一會用衣角擦擦眼淚。
"醜死了!别哭了!"我無可奈何地皺皺眉頭,"這樣哭好難看!"
“′是,是!"他急忙爬起身,用手背抹抹眼角,"太子不要小人哭,小人就不哭了!″
“下次别哭了,真難看!"
"是!″
“看着都好累,"我張張嘴,輕輕籲出一口悶氣,“我餓了,拿湯餅來。"
他眼一擡,難以自抑地泛出抹亮色:"是!太子!”
他回身招喚:"站着幹什麼呢!快端湯餅來,太子餓了!”
又是一夜,在燈火中搖曳,飄散。日子淡而無味。
夜空,泛起爪痕般纖薄的細月。
換了寝衣,我遲遲沒有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