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在遇到阻攔時已第一時間便派人回别院搬救兵,但如今小半個時辰過去還沒有半點訊息,之前冒進誤入毒霧的同門已衆目睽睽之下化作一堆白骨,又眼看着對面毒霧的面積進一步擴大,不免有些心神不定。
恰在此時,渝州城方向又走來一個精神矍铄的老者,手拄龍頭拐,肩上停了隻花梨鷹,看起來氣定神閑。
白馬寨領頭的弟子是一位氣質溫和儒雅的中年人,名為宋麒,相比其他弟子的急躁,他一直表現得老神在在,還不時出言安撫衆人情緒。
他原是寨中一名寂寂無名的雜役小弟子,因在内亂中報信有功,被秦月明提拔,親眼見證秦月明如何一步步走到如今,自然也經曆過八年前的白牦之亂。
看清這位突然出現的老者的形貌後,宋麒臉色瞬變,低聲喝道:“戒備!”
諸位弟子一個激靈,趕緊拿出武器,肅然而立。
見到他們這番如臨大敵的表現,老者嘿然一笑:“看來有人認得老夫,如此倒省了老夫許多口舌。”
宋麒抽出背後雙斧,嚴陣以待,沉聲道:“天不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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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不收”孟鷹是五十多年前西南武林的一段傳奇,據說他出生于一座已消亡的疫村,後來隐瞞身世拜入白牦教,一路升至一堂之主,随後因與左長老勾結謀害教主被千裡追殺,逃亡至南诏。
他将當地的煉蠱之術與禦畜之術結合,煉制出一群堪稱奇兵的蠱牲。
十多年後,武功已近化境的他強勢歸來,殺死教主以及教中其他仇敵,成為了白牦教新任教主。
在孟鷹治下的白牦教可謂是西南第一魔教,殺人放火,無惡不作,罪行罄竹難書,而孟鷹因自己多次大難不死,便自号“天不收”。
西南武林深受其害,當此之時,一男一女的出現終結了他的惡行。
女子出生苗疆,一身蠱術爐火純青,破解了孟鷹的蠱牲之術;男子武藝高強,與女子聯手将孟鷹打入龍江。
失去孟鷹的白牦教元氣大傷,在西南武林的圍攻下節節敗退,最終逃入貴州深山才得以保全。
而那對大敗孟鷹的男女便是白馬寨的上任寨主沈有思及其夫人趙雲鄉,兩人因對付孟鷹而結緣,後結為夫妻,成就了一段江湖佳話。
誰曾想孟鷹竟再次死裡逃生,蟄伏養傷二十多年,又回到白牦教當了太上教主,勾結黨項羌卷土重來——
然後敗于白馬寨現任寨主秦月明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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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種種,足以讓孟鷹對白馬寨深惡痛絕,不共戴天。
秦月明與孟鷹那場對決宋麒也在現場,親眼見秦月明慘勝。那也是他追随秦月明以來見她受傷最重的一次,若非前寨主的師父仙客前輩及時送來的珍藥,秦月明極有可能自此根基受損,武道斷絕。
認出孟鷹後,宋麒的心便沉到了谷底,他深知自己與在場弟子加起來在孟鷹手下也走不過幾個回合。
以孟鷹對白馬寨的仇恨,他們隻怕是兇多吉少。
正當孟鷹準備出手時,卻聽石橋上的老妪慢吞吞開口了。
“孟老頭,我這裡有一個消息,你聽了可别不高興。”
孟鷹眉心一跳,心頭湧上不祥的預感。
老妪緩緩道,“姓莊的好像沒攔住金仆姑,讓她上山去了。”
“沒用的東西!”孟鷹臉色一沉,皺眉道,“你怎麼也沒攔住她?”
“因為我還沒活夠。”老妪的語調仍是不緊不慢的。
孟鷹卻是無心再與她論辯,擡頭警惕地看向陽山方向,正好看見一道人影悄無聲息地出現老妪身後。
“秦月明!”
秦月明落地便聽對面傳來一聲咆哮,擡眼看去,柳眉輕挑:“天不收,你還活着啊,怎麼改養鳥了?”
她挽弓搭箭,先看向橋上老妪,“滾,或者死。”
方才還一副貪生怕死樣的老妪此時卻充耳不聞,隻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臉,眼中震驚與疑惑交織:“花娘娘?”
聽清她的細弱呢喃後,秦月明眼神一變,毫不猶豫地松開手指——
“嗖”地一聲,弦上羽箭如流星般墜向老妪,殺氣凜然。
下一刻,她擡弓一格,将趁機偷襲的花梨鷹掀飛出去。
孟鷹朝白馬寨弟子方向轟出幾掌,趁秦月明注意力被吸引,一個縱身抄起花梨鷹,兔起鹘落竄出老遠——
當初那場對決,秦月明是勝者尚且傷重,更别提他這個敗将了,他自知如今不是秦月明對手,逃起命來也是用了十二分的力氣。
“天不收!”被他抛下的老妪嘶聲怒吼,餘光瞥見秦月明并未去追孟鷹,而是再次将箭尖對準自己,頓時吓得魂飛魄散,“金仆姑,秦寨主,我——”
“嗖”,一支箭穿過她的眉心,求饒聲戛然而止。
江上一時風平浪靜。
秦月明下手太過利落,在場弟子都有些無法反應。
“寨主?”宋麒觑着秦月明面無表情的臉,喊了一聲,道,“這些毒霧怎麼辦?”
秦月明放下長弓,面上閃過一絲茫然,揚手使出一道内力,将所有的毒霧卷起投入江中,又揮出幾道掌風散去殘餘的毒氣,随後留了一句“去陽山幫忙”,便飛身離開了。
宋麒依言帶着弟子們往陽山而去,隻是在看向秦月明離開的方向時眼中劃過一抹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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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月明往孟鷹逃離的方向飛去,她已安排各門派在渝州各關隘埋伏,縱然留不下孟鷹也能攔上片刻,孟鷹輕功本就不如她,這點時間足夠她追上去了。
不料才飛上一道山坡,她便聽下方傳來打鬥聲,定睛看去,交鋒的雙方竟都是她的“熟人”。
持刀者身材高大,神采俊朗,正是橫行客趙青山;另一方卻是剛從她眼皮子底下逃走的孟鷹。
秦月明旁觀片刻,眉心微蹙,躍到兩人近處含笑道:“趙大俠,此人與我白馬寨有大仇,可否讓我親自斬草除根?”
“随你。”趙青山語氣淡漠,劈出一道凜冽刀光,阻了孟鷹一阻,退至一旁,秦月明順勢上前,踢向孟鷹手中的龍頭拐杖,借力躍至半空,也不取箭,拉滿弓弦便松手。
孟鷹臉色大變,将龍頭杖揮舞得密不透風,口中發出一聲長嘯。
一道道無形的箭矢撞上杖風,炸響聲不絕于耳,與此同時,四周的山林中驚起群群禽鳥,鋪天蓋地飛向秦月明,如灰雲般遮蔽了她的視線。
這些禽鳥喙爪尖利,還閃動着烏黑發藍的不祥光芒,秦月明以鳥背為落點,接連踏步拔高身體,反身放箭。
強大的内勁自弓弦迸發而出,一隻隻禽鳥如餃子般紛紛落下,又有更多的禽鳥飛過來補上空檔。
下方的趙青山看着秦月明的身影被鳥群完全遮蔽,幾度握緊刀柄,待見空中所有禽鳥下墜,秦月明随之輕飄飄落下,毫發無損的樣子,才微不可察地放松下來。
秦月明足尖剛沾地便向後一滑,躲開孟鷹劈下來的龍頭杖。
兩人拉開距離,但都未曾續招。
“秦寨主,”孟鷹摩挲着龍頭杖杖頭,能屈能伸道,“此次策劃破壞婁山擂的另有其人,我可以幫你引他們出來。我發誓以後再不找白馬寨麻煩,可否大人有大量,放我一馬。”
“你死在這裡更省心些。”秦月明冷笑,“八年前,你禦畜連踏六村,殘者近兩百人,死者近三百人,怎不見你大人大量?”
“既然如此,就休怪我不客氣了!”孟鷹臉色一變,大喝一聲,将龍頭杖重重杵到地上,一股黑霧自杖頭龍口噴出。
與此同時,之前落在地上的禽鳥屍體也化作一股股黑霧,相互交纏彌漫着,遮天蔽日般向秦月明湧去,頃刻間将她的身影淹沒。
“明月!”趙青山心髒霍然一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