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屬下以為，那喬氏女對咱們府中的人應該并無惡意，也許……隻是想将香附她們吓走罷了。”

話不敢說死，寇姜心中難免有些惴惴不安，等了好一會兒才聽到周荃珝應聲。

“說下去。”

“是。”寇姜繼續道，“這幾年，府中陸續收到了幾則關于這位喬氏女前往行平山歸雲禅院的消息。”

喬嫣身為翰林院學士之女，心思玲珑，憑她的聰明，嫁入羅府這些年裡又怎麼會挖不出羅家長公子曾與周家婧敏有親的消息呢？

她當然知道這件事。

正因為知道這件事，她才會在嫁進羅府半年之後去了地偏院小的行平山歸雲禅院。

可她每回去也隻是去捐許多香油錢罷了，并未刻意去找過周婧敏，更從未給禅院及周婧敏找什麼麻煩。

從這一件事情上就能看出，這位喬氏女喬嫣其實是個明是非的人。

喬嫣應該明白，司隸台之所以會抓喬家人，是因為喬家的家主犯了事，司隸台行事是依的律法，是聽的聖命。

喬嫣對周家固然有怨，但她心中更多的是無可奈何。

她真正恨的，隻是羅家。

外人隻知，父母之罪，罪不及出嫁女，都以為喬嫣的安穩日子仍可繼續。但實際上，羅家根本不會再讓一個罪臣之女做自家嫡長子的正室。

科考舞弊案經禦史中丞祝梅山之口而出，朝堂内外的暗浪被拍響，喬家被抄了家。

喬家出了事之後，羅府很快就有了決定，羅老夫人胡氏想出了一個計策，那就是對外聲稱長媳喬氏自知無顔，自盡于室。

實則，喬嫣仍舊可以住在羅府後院之中，隻是不能再以喬氏女的身份活着，也不能再占着羅家長媳的位置，更不能外出。

怎麼說，喬嫣也是為羅家添了一子一女的，胡氏不打算将人逼到絕境，便好聲好氣地與喬嫣商議，想哄勸她換了名字以妾之名分留在府中。如此，既能全了喬氏與羅珀的夫妻情分，也能全了喬氏同一雙兒女的母子情分。

胡氏自诩計策周全，卻不想，喬嫣是個心高氣傲的，不願依計行事。

幾番相勸都未果，胡氏也來了氣，婆媳兩個鬧得兇，鬧得府中整日不得安甯，家主羅朔便生了怒。

羅府并不是一堵密不透風的牆，這些消息，都被郭傳升給打探了出來，相關的書信也經由郭傳升的小厮之手送到了周荃珝手中。

寇姜總跟在周荃珝身側，對羅家的事情多少知道一些，今日聽到莫栾的話，他便想起了這些事情。

說不清為什麼，他有一種直覺，這個喬氏女喬嫣之所以會瘋癫至此，許是後來還發生了什麼。這些，或許與羅家脫不了幹系。

“你猜得不錯。”

周荃珝從書案上一本書冊底下抽出一封信，将信遞到寇姜面前：“自己看吧。”

信是郭家小厮今日一早送來的，寇姜接過信細細看完之後不由得沉默了。

信中寫了羅家矛盾的後續以及這幾日發生在羅家以及喬嫣身上的事情。

前些天裡，喬嫣在羅家大鬧一場的結果是，其夫婿羅珀在雙親的命令之下以休書作脅，使喬嫣點了頭同意了胡氏初時提出的計策。

但，這是明面上的事情。

表面上，喬嫣同胡氏保證自己願意假死苟活，實則隻是為了讓府中諸人對自己放松警惕，所以，才會有了之後攜子女出府的事情。

喬家滿門獲罪，喬嫣無家可歸，本想着帶一雙兒女去投奔外祖，沒想到卻遭了外祖一家所拒，轉而想去投奔親族，沒想到處處碰壁。

喬嫣或許是有些聰明，可她到底是自小深受爹娘庇護的，從不識得人心。

她以為自己能以手中錢财換得母子三人在親族中安身，實則是她太過天真。

在外輾轉幾日後，母子三人不僅未找到可投奔之親人，其幼子因年歲太小，染疾發了高熱，險些因醫治得不夠及時而夭亡。

羅家的人找到三人，将兩位小主子接回了府，卻隻給了喬嫣一紙休書和一千兩的銀票。

羅家的這番作為，讓喬嫣徹底寒了心。

降妻為妾永不得活在日光之下，光這一點，就比全家獲罪被下獄處斬更令喬嫣覺得難堪。

這一點，是曾為京中貴女的喬嫣所受不了的，故而她才想離開羅府。

兒女沒了阿娘，日後說不定會被後來入府之人踩下去甚至是視如草芥，故而她才想着帶兒女一道離開。

她本想着為自己另謀生路，可後來發現生路難尋。

兒女被人從身邊奪走，是摧毀她心智的最後一根稻草。

香附等人的遭遇，隻是一場誤會罷了。

喬嫣是瘋了，但她也隻是瘋了一半。便是香附等人不走，就站在喬嫣的面前，喬嫣也至多是吓一吓她們罷了，不會真的對她們如何。

甚至，此時的喬嫣，其實對曾經的周家婧敏是感同身受的。

畢竟，羅家能在那時退掉羅珀與周婧敏的婚約，也能在今日将一無所有的喬嫣休棄。這本來，就是羅家的一貫作風。

時至今日，始終抱有一絲僥幸的喬嫣才看清了羅家人的嘴臉，隻是有些遲了。

此時的她，兒女被奪，親族不認，密友無音。

寇姜沉默下來，他有些明白公子先前在說完這句話之後為何會歎氣了。

喬氏女喬嫣，怕是根本不想活了的。

她的命，周府不會收，宿衛司也不願收。

或許……會有人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