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鶴權當沒看見箫閑咬牙切齒的模樣,攥着樹枝指了指楊曜,“你能出去嗎?我要跟他單獨說話。”
楊曜正找位置準備坐下說話,忽然被點到,寒暄客套的話還沒說出口,就被怼了回去,“這……那箫大人,我就先出去了。”
箫閑穩了穩心神,待到楊曜退出山洞,才沉聲開口,“狗官?沈望塵就是這麼跟你提起我的?”
“實話而已,你生氣了?”程鶴專注地盯着箫閑的眼睛,似乎想要從中找出什麼,“不過我能感覺到塵哥對你很不一樣,你給他灌了什麼迷魂湯?”
“啧,你這小子說話怎麼就這麼不中聽,什麼叫我給他灌迷魂湯?”箫閑抱着胳膊,仗着身高優勢,居高臨下睨着程鶴,“他有求于我,剛好手裡也有我想要的東西,這是大人之間的公平交易。”
程鶴沉默兩秒,撐着樹枝站起身,緊繃着臉,努力讓自己的氣勢不弱于箫閑,“塵哥說你還有點良心,豐州雪患之事,或許隻有你能解決。”
他上上下下審視了箫閑一番,“但我信不過你。”
“所以他給你出了個主意,帶你避開視線躲到這裡。”箫閑掃了眼程鶴鼓鼓囊囊的棉衣,心下有了猜測,“如果我心有百姓,必定會來見見這些受難的人,我若不來,那便能證明我不可信,我說的對不對?”
程鶴臉上閃過一絲驚訝,但想到這是在談判,又連忙冷下臉,“你果然跟塵哥說的一樣狡猾!”
箫閑把他的表情變化看在眼裡,忍俊不禁地擡手,在他頭頂上用力搓了幾下,帶着點教訓的意味道:“行了,你也别繃着了,明明還是個小屁孩,裝什麼老成。”
“我今年十七,已經不是小孩了!”程鶴嫌棄地拍開他的手,不服氣道,“再說你也沒比我大多少啊。”
“誰說的,我可長了你六歲。”回想起楊曜那天說的話,程家被滅門,這孩子是帶着仇恨活着的,箫閑暗暗歎了口氣,放緩語氣,“正因為這六歲,我現在才能做你無法做的事情。”
程鶴下意識摸向鼓起的棉衣,猶豫片刻,取出厚厚一摞賬本,“這是我從刺史府偷……拿出來的賬冊,裡面記錄了豐州刺史這些年貪污的每一筆赈災款,以及銀錢去向。”
箫閑接過賬本,粗略地翻看了一遍,眉頭越皺越深,“這麼重要的東西,你是怎麼偷到手的?”
“是拿!”程鶴咬着牙強調,“别管我是怎麼拿到的,你隻管告訴我,這東西能不能給那狗官定罪,能不能讓豐州百姓有好日子過。”
給豐州刺史定罪足夠,但能不能讓豐州百姓過上好日子就難說了,豐州所受的苦難,并不隻因為一個豐州刺史,隻要薛相掌政一日,任由奸臣當道,豐州就還會是這副模樣。
但,這并非一人能改變的。
箫閑收好賬本,趁機又摸了把程鶴的腦殼,“剩下的就是大人的事了,小孩子别問這麼多。”
……
深夜,寒風肆虐。
箫閑擁着絨毯坐在窗前,細細翻看着手中的賬冊,身前的書案上攤放着一封書信,紙上墨迹未幹,細看之下,竟是一筆筆整理清晰的賬目。
将賬冊整理完,他又取過一張空白信紙,思忖兩秒緩緩落筆。
「侯爺,幾日未見,寒症可有失控?豐州雪患之事,牽涉頗深,短時間内恐怕難以歸京,萬望珍重,近日查到豐州刺史多次私吞赈災糧款,行賄朝官,随信附贈清單一份,侯爺可自行斟酌處理。」
一騎絕塵,馬蹄踏過積雪,揚起陣陣霜屑。
今日恰逢元夜,定遠侯府卻是寂靜無聲,常九匆匆行過竹林,擡腳踏進荷亭,“豐州那邊送來一份急報,公子可要聽聽看?”
雲霭正聚精會神擺弄着一枚精巧的木制骰子,聽到豐州兩個字,擡起頭來,“箫閑還是沈望塵?”
“是箫閑。”常九沉着臉,哪怕隻是提到這個人的名字,心裡都冒火。
“念。”
常九聞言打開信函,剛要取信,掌心卻滾落進一枚指尖大小的骰子,依舊是木制,和自家公子手中那枚一模一樣,他捏着骰子,迎着光仔細看了半晌,“公子,箫大人随信寄來一枚骰子,上面有一行字,但字迹實在太小,看不清楚。”
雲霭揚了揚眉,攤開手,“給我吧。”
“箫大人總送您骰子做什麼?”常九遞過骰子,不明所以道,“還是說這骰子中有什麼蹊跷?”
“是有些蹊跷,但需要些技巧才能打開。”雲霭反手将兩枚骰子攏進袖袋,手指點了點亭欄,“先不說這些,信上都說了什麼?”
三日後,中書令李淳松當朝揭發戶部侍郎貪墨赈災糧款,掀起軒然大波,而本該受此牽連的箫閑卻毫發未損地坐在了豐州刺史府。
豐州刺史孫夏陽恭敬地看着首座上的绯色身影,後背已經被冷汗浸濕。早在欽差儀隊剛進入豐州範圍時,他就派了人仔細盯着了,這位中丞大人究竟是如何甩開他的眼線,悄無聲息出現在豐州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