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來我們鎮上了?”丁一有些懷疑,她好像沒和陳烨說過自己具體的地方,隻是大概提過一嘴。
“嗯,前幾天就來了,一直沒和你說。”陳烨在這鎮上已經住了三天了。
在丁一回來的當天,他就看了七點鐘的那趟航班的目的地,再憑借着之前的一些零星印象,就确認了丁一老家在哪。
兩天後,就定了來這裡的機票。本來打算過了頭七之後再和丁一聯系的,但又擔心自己找錯了地方,今天就直接和丁一攤牌了。
“這兩天家裡事多,我要晚幾天去找你。”
“沒關系,我租了個車,可以四處轉轉。你忙完了和我說就好。”
丁一見陳烨這麼說,就繼續忙着家裡的事。丁家沒有選擇火化。丁一的奶奶在她沒出生的時候就過世了,那時候丁永祥就計劃好了,等自己死後,要和老伴兒葬在一起。
這一天在二十多年之後,終于還是來了。送葬的隊伍很長,本來丁一是不被允許待在那隊伍裡的。但他爸根本不管别人怎麼說,讓丁一不要走:“别管他們,送你爺爺最後一程。”
丁一還是第一次,覺得自己爸爸像個人樣。爺爺給她爸取名叫丁嶽,滿含着望子成龍的期望,隻可惜丁嶽并不是成龍的材料,一輩子碌碌無為。
在丁永祥離世後,仿佛一夜之間,丁嶽的鬓角攀上了不少白發。他執拗地要求自己的妻女,也一起跟在送葬的隊伍裡。大家都知道他脾氣倔,現在又是殘疾人,再争執下去,怕是要大吵一架。就這樣丁一和她媽媽,在丁嶽的堅持下,跟着靈車一起去了墓地。
那墓地在山上,丁嶽拖着個假肢,走起路來很費力。丁一和弟弟一人扶着一邊,攙扶着丁嶽往墓地走去。
風水先生拿着羅盤在最前面,嘴裡說一些丁一聽不懂的話。最後往四面各倒了一杯酒,儀式就算結束。
炮仗聲響起,結束後又圍着衆人點了一圈鞭炮。丁永祥的長子,也就是丁一的大伯,領着衆人跪下。
丁嶽站在一旁,眼神望着那墓碑,對丁一說道:“幫爸一下。”丁一看了一眼,發現丁嶽正努力地讓自己的假肢打彎。丁一明白了她爸的意圖,起身攙扶着他,在假肢的上下連接處微微用力,原本挺直的假肢,立刻能夠彎曲。
丁一爸隻有一條腿被截肢,在假肢成功彎曲後,另一條腿輕微下蹲,然後沒有預兆地,猛然跪在了地上。膝蓋下全是小石頭,跪下的瞬間揚起了不小的塵土,丁嶽差一點就沒穩住身子趴在了地上。還好雙手用力撐住,才沒有撲到。
丁一和弟弟兩人,分别跪在了父母兩側。一群人按照丁一大伯的口令,磕了三個頭。
所有人都起來了,隻有丁嶽還跪在地上。他擺着手,拒絕了别人的攙扶。突然朝着天空喊了聲:“爹!”,後面竟像個小孩子一樣痛哭起來。
在場的所有人,聽到這哭聲,無不被觸動。山裡很空,回音一陣陣地傳來。丁一的姑姑走到丁嶽身旁,抱着自己的弟弟一起哭了起來。
丁一扭過頭,不忍心繼續看着。直到哭聲漸小,才回頭攙扶起地上的人。褲子上已經滿是灰塵,回了家丁嶽就把這條褲子收了起來。他說,上面的灰,是丁永祥留給他的。
家裡的人誰也沒有阻止,幫他把褲子,放在了衣櫃的最底層。
下葬後,丁一終于可以好好休息下了。但是一停下,就不由得想起丁永祥離開那天的表情。她是看着爺爺咽氣的,這印記已經深深地刻在了自己的腦海裡,以後都不會抹掉了。
自己房間的燈年頭有點久了,并不明亮。逼仄的空間,讓她心情有些煩悶,想了一會兒,給陳烨發消息:
“你在酒店嗎?”
“在。”
消息回得很快。
“那我去找你。”
“我在308。”
見丁一開始穿衣服,丁嶽問道:“要出去?”
“嗯,朋友過來了。”臨走前丁一補了一句,“我不回來吃飯了,不用等我。”
丁一一走,丁嶽就歎了口氣:“回來也不知道多陪陪家裡人。”
一旁的劉丹看了丁嶽一眼,淡淡地說了一句:“你以前那樣打她,一一不記恨你,就很不錯了。”
丁嶽想争辯兩句,但又覺得劉丹說的沒什麼問題,隻好深深地歎了口氣。自他出事之後,脾氣比之前好了不少,酒也戒掉了,再也沒在家裡胡鬧過。那時醫生給丁嶽下了無數張病危通知書,可以說是在鬼門關撿回了一條命。
丁一也能感覺到爸爸的變化,她替媽媽感到高興,再也不用過之前那樣擔驚受怕的生活了。對于自己,生活沒有多大的變化,從小累計起來的失望,不是一段時間能夠撫平的,或者說根本撫平不了。回家就像是一個例行的工作一樣,除了一些日常的一些溝通,平時基本上不怎麼和丁嶽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