頃刻間,羅雄面如死灰,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他擡首啞着嗓子回道:“你們想知道什麼就問吧。”
“還是那個問題,你是在章天河叛變前叛變,還是之後?”清澄轉身坐回自己的座位,翻開記事本。
“之前。”羅雄看向窗外将事情娓娓道來。
他在去年年初時又被CC抓了,不過這次CC沒對他進行任何刑訊,而是找人對他談話,對方似乎對他的一切都了如指掌,連他曾被捕入獄,出來又被錯誤對待,差點去掉小命的細節都清楚。
那時CC隻是讓自己考慮合作,并沒有強迫,然後羅雄就被放了回來。
有了第一次的慘痛教訓,羅雄不敢讓别人知道自己又被捕了,不然他就是渾身張嘴都解釋不清楚,自己如何被CC無傷放走。
就這樣過了幾個月,羅雄都快忘記這件事情時,CC的特務突然在弄堂裡堵住他,把他帶到一處小黑屋,以威脅的口吻讓他交出一些他認識的同志名單,不然就去向上海站告密,他曾被秘密拘捕。
他當時氣的要命,他可以死,但不能不明不白的被冤死,随口胡謅了幾個名字丢給特務就跑回來了,反正真正的告密必須地區,組織職務,真名都齊全,不然找不到。
隻是有了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不知道是不是撞了什麼狗屎運,特務真的通過他胡編的假名抓出一個人,再次接觸的時候他們就爽快的給了羅雄三十大洋。
一開始羅雄理所當然的以為他們人傻錢多,所以安心收了錢繼續胡編亂造,可是他不知道這才是萬劫不複的開始。
後面特務不再滿足于要名單,而是要羅雄提供更有價值的情報,這就太為難他了,他明确表示拒絕。
可此刻特務露出自己醜惡的嘴臉,他們拿出一台錄音機,裡面是他和特務交易的完整過程。如果他不配合,這卷錄音帶就會放到上海站領導的辦公桌上。
這時羅雄才意識到自己被騙了,開弓沒有回頭箭,他除了同特務合作就是等組織來鋤奸。他不想冤死,所以選擇了合作。
不過沒等他傳出有用的消息,章天河便叛變了,上海站一夕之間分崩離析,羅雄也随着大部隊躲入早就預備好的安全屋裡。
每天深居簡出,羅雄覺得這樣也好,至少不用擔心特務來找他要情報,他還幻想自己能退回蘇區,改名換姓,特務就再也找不到他了。
“拿了人家的錢,哪有那麼容易擺脫,他們又找到你了吧。”李盛大膽推測。
羅雄點了點頭,這次特務的指令竟然直接塞到了他枕頭下,上面要求他同一個姓田的室友換班,原因沒寫隻能照做,他知道小田有痔瘡,就找了個打牙祭的由頭,帶他去吃大熱的狗肉,以黨齡優勢成功替換了小田。
“你提前幾天接到特務指令?”清澄問道。
“大概2天左右吧,他們什麼時候放的我不清楚,我是睡前才看到的。”羅雄眯着眼睛思考了片刻回道。
“等一下,你說特務的指令直接放在你的枕頭下,他們都不怕你看不到,誤了指令嗎。”李盛疑惑的追問。
“我有個習慣,睡前會把枕頭拍松再睡。跟我同寝室的人都知道,所以我懷疑還有一個人是叛徒,或者他本來就是特務。”羅雄低聲解釋。
“哦,你心裡有人選了?”李盛眼睛一亮。
“我隻是懷疑沒有證據,他黨齡幾乎和黨同歲,還是好幾個同志的入黨介紹人,我提了你們也不會信。”羅雄讷讷的回道。
下一秒,清澄脫口問出:“是你們寝室長老孫吧。”
“你……你怎麼知道。”羅雄瞪大眼睛,驚訝地合不攏嘴。
“隻有他才能神不知鬼不覺的把指令放到你枕頭下,并且有資格安排你頂替。另外,他作為寝室長怎麼可能不知道你們偷跑出去打狗,我猜的沒錯的話,他也吃了那頓狗肉吧。”清澄了然的說道。
“對對,我們當時給了他好大一塊腿肉當封口費呢。”羅雄頭點的跟打鼓似的。
一時間,清澄和李盛四目相對,那老孫頭在電話裡可把自己撇的幹幹淨淨呢,他以愛護晚輩的名義幫小夥子們遮掩,小夥子們自然也不好意思告發他,老頭賊的很。
“你什麼知道那天的任務是保護伍豪?”清澄繼續發問。
“在酒店裡,一個服務員偷偷把新任務塞我手心,裡面要求我确認伍豪到場後,拿走走廊邊上裝飾花瓶裡的花。”羅雄老實答道。
“什麼花?什麼顔色?你把花扔哪了?”清澄看着羅雄的面部表情,他沒有說謊。
羅雄揉了下太陽穴:“我遠遠瞥了一眼,好像是紅色郁金香,不過我沒來及幹這事,又來了一個生面孔青年,我本以為又是特務來催我,我都煩死了,結果那小子是王人庸的手下,來報信。再後來王人庸就要組織暗殺什麼大特務,把所有人鎖在屋裡。”
作為小棋子,他知道的也就那麼多了,清澄蓋上筆帽塞回口袋:“感謝你的配合,麻煩你把今天的坦白全都寫成報告,有其他想到的也請寫到報告裡。過幾天我們再來找你核對。”
内室的大門又重新關上,清澄不緊不慢的走到一輛輪椅旁,輪椅上的英奇面色依舊慘白,她好心幫他掖緊了腿上的薄毯,瞬間英奇往後縮了縮。
“别怕,你不是記性不好嗎,今天又聽了一遍過程,總能想起點什麼吧,和他一樣,寫成報告交給我。”清澄彎下腰在英奇耳邊說道,她的陰影把英奇一割為二,一半在光裡,一半在暗處。
敵後工作和所有戰場都一樣,進攻的同時也要防守。我們可以打入敵人内部,同理,敵人也會派特務潛伏在我們中間。
那個潛伏在蘇區的特務令清澄和李盛都如鲠在喉,幫組織捉蟲是現在清澄最想做的事情。
沒等清澄叫來黃包車,李盛一路小跑追上前,她以為自己有什麼東西忘了帶了,疑惑的望了望周身,沒少東西啊。
“你沒少東西。我希望你回家一趟,那閣樓本來就小,别和英大姐他們擠在一起了。”李盛直言道。
“那屋子是我買的,我憑什麼不能住,我就是睡地闆都開心。”清澄一改剛才的霸氣小王,變回了何清澄。
“小何,你别和他怄氣了,眼瞅着一個大男人消極成那樣,我都有些于心不忍。”李盛面露憐惜。
“他怎麼了?”清澄側過頭問道。
“飯也不吃,覺估計也沒睡好,頂着個兩個黑眼圈,天天跟神遊一樣,我喊他好幾聲才回應。”李盛兩手比作眼鏡狀。
“怪我喽,他是個成年人了,該學會自我調節。在他沒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并且做了充分地自我批評前,我不回去。”清澄斬釘截鐵的回絕。
“不是,他就算意識到自己的錯誤,你也得給他機會解釋啊。回去吧,聽聽他怎麼說。”李盛勸道,“那事我跟人打聽過了,不能全賴他,他又得罪人了,估計是怕你再待在報社出事才讓你辭職的。”
“他是有多大臉,怎麼老是得罪人?”清澄沒好氣的回道。
“沒辦法,官場哪有那麼好混,匹夫無罪,懷璧其罪,誰叫他名氣響啊!”李盛兩手一攤開,做無奈狀。
好吧,清澄覺得自己也不是不講理的人:“這次又得罪誰了?”
“南京雞鵝巷那個姓戴的特務,我聽說陳師長和胡師長正在争年底擴軍的資格,誰先拿到資格,誰就能戴上将星,戴組長和高參議正好是這兩個人身後的軍師。”李盛耐心解釋。
“那他茶飯不思,應該不是為我,而是為他兄弟。”清澄冷哼一聲。
“不一樣,殚心積慮和相思病是兩種症狀,回去回去,我開車帶你回去。”李盛拽着清澄,半推半就的把她塞到車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