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車子的震動,路邊的風景都變得柔和,清澄腦中思考着剛才羅雄的坦白,他真的一點消息都沒透露給特務過嗎?
答案當然是否定的,特務又不是真傻,如果一點有用的消息都得到,他們就不會一而再,再而三的找羅雄要情報,叛徒說的話最多隻能信三分,那三分不涉及他自身的利益。
人都是趨利避害的,清澄對自己一開始的假設打上了紅叉,羅雄不是為了保護老孫,他隻是害怕,害怕爆出老孫,人家沒事,自己倒多了一條誣告之罪,還不如不說。
至于英奇,那小子口風真緊,叛徒都噴了,他愣是一個字都不肯吐,繼續裝傻抵抗,這點很适合幹情報工作呢,可惜不知道他在幫誰幹活,他要是繼續死扛,就羅雄吐出那點可憐的情報,沒法處理呢。
先不說孫老頭跑沒跑路,就算沒跑選擇繼續潛伏,他們通知不了組織防備,拿老頭一點辦法都沒有,線索好像又斷了。
思索間,開車的李盛忽然開口,讓清澄回去好好找高峻霄聊聊,事情肯定不是清澄聽到的那樣。
望着窗外滾動的梧桐樹幹,清澄敷衍的嗯了幾聲,他見清澄不為所動,又搬出自己的老婆陳姐,陳姐表示她要是當婆婆絕不會在婚前刁難,人都沒正式進門,不怕未來兒媳婦跑了嗎?老太太毀了自己兒子的婚事,她圖什麼呀?
“我怎麼知道,想先給個下馬威,或者有更合适的人選。”清澄鋤奸思路被打斷,随口回道。
哈哈哈,哪來那麼多人選,李盛笑着坦言,當父母的哪有不希望自己兒女好的,但凡他兒子挑老婆,挑到三十才有合眼的,隻要兒子喜歡,就是頭老母豬都認了。
哼,誰是老母豬!清澄陡然直起腰,往車門方向移了移,她努力讓自己不要在意,重新複盤對羅雄的審訊。
“别生氣,我隻是打個比方,我想表達的是你婆婆拿她兒子沒辦法。”李盛苦口婆心的勸道,“夫妻之間出問題了,不能光靠蠻力一刀切,得學會解決問題。不然就中了戴組長的離間計了。”
“誰跟他是夫妻,我不結了!我忙着抓内奸呢,沒空陪他們玩苦情戲。”清澄暴躁的亂抓頭發,似乎隻有身上的疼,能讓她忘記那日的屈辱。
“嗨,就是我們式微,才要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你别忘了,戴雨農也是我們的敵人啊。”李盛直視前方路段,平淡的一句話卻振聾發聩。
“所以我非但不能生氣,還得不計前嫌,幫他搖旗呐喊。”清澄音調忽的拉高,把李盛震的脖頸一縮,車速也慢了幾拍。
“不不,生氣是應該的,他做錯在先,但是他錯了你不能懲罰自己呀。他在家睡席夢思,你在外邊睡地闆算怎麼回事。”李盛急忙改口。
手支着腦袋,清澄幾乎脫口而出:“他屋裡沒席夢思,床闆硬的和地闆一樣。”
咳咳,李盛猛地咳嗽起來,又清了清嗓子,眼睛愣愣的睜到最大,似乎在努力掩飾自己的尴尬:“那,那交情非淺,更得給他一個機會了。”
清澄發現自己幹活的思路完全被打亂,不能想,一想那人火氣就蹭蹭往上冒,啊~啧~就算是硬床闆也不許睡,他要和自己一樣難受才行。
直到車子徐徐停在複興公園門口,李盛都沒再多說一句話,隻是看她的眼神裡多了幾分無奈。
按禮道謝後,清澄又回到了熟悉的公寓樓前,樓道裡暗戳戳的,不知道哪個缺德鬼把走廊裡的燈關了,萬一人家加班回來晚了怎麼辦。
她慢吞吞地往内走,眼梢回轉,瞟了眼手表,這個點高峻霄應該睡了吧,待會路過他門前的時候一定得……踩大聲些。
啪,樓道大亮,樓梯口高峻霄身着單薄的睡衣,燈光打在胡渣上令他多了些棱角。他陰着臉居高臨下的望向清澄,沒先開口,兩人就僵持在樓梯上。
切,裝什麼裝,明明見她激動到拖鞋都沒換就跑出來迎接,還不肯低下他高貴的頭顱道歉,清澄心中竊喜,故意用肩膀撞開男人為自己開路,愛說不說。
這一撞,男人識相的讓開了,當清澄與他擦肩而過的時候,高峻霄聲調比平時提高了幾分,像是要為自己造勢:“呦,什麼風把您吹回來了呀,宅灰還積的不夠厚呢,怕您晚上睡得不舒坦。”
本以為會聽到軟語道歉,結果現實就如一盆涼水把她淋了個透。清澄想反駁,嗓子卻梗住了,一甩袖子,若無其事的轉身上樓,呵,自己到底在期待些什麼!
“何清澄,你到哪去了?”高峻霄沒得到回答,跟在她身後繼續冷嘲熱諷,“你是不是還覺得自己特立獨行,一言不合就玩失蹤,你離家出走有瘾啊!”
男人語氣促狹之極,還喊她大名,清澄鼻尖愈發酸澀,即便胸口悶痛到窒息,她也不許自己在那個男人面前失态,她什麼錯都沒有,憑什麼要哭。
“怎麼不說話了,你知不知道全家人都在找你。得虧沒出事,不然我和你沒完。”高峻霄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聲音有些顫抖。
“家,什麼家?是那個封建家庭,還是你這個大騙子的家?”清澄用力掙開桎梏,失望轉為怒氣。
“你什麼意思,你兩個家都不認了。”高峻霄嘴角垂下,眼神難掩慌亂。
“對,我四海為家。”清澄牙齒磨的咯咯響,眼角都浸了水。陰郁越積越高,仿佛小山丘一般堆在胸口,清澄躲在山丘後手腳鑽心的冷。
“我還浪迹天涯呢,你能不能冷靜下來聽我解釋。”高峻霄用力掰正清澄,許是想讓自己深邃的目光能沉到清澄的秋瞳裡。
可清澄先一步閉上心門,眼前的男人非但不反省,對自己的錯誤行為負責,還覺得她在無理取鬧。
一滴晶瑩的淚珠劃過臉頰,立刻被粗粝的指腹抹去,高峻霄見清澄不再言語,自顧自的解釋他母親原想邀清澄去金樓買結婚用的五金,但是礙于她在此地人生地不熟,就委托了内宅的雜役去方公館傳話。
結果那個雜役被他的政敵收買了,私自加好多不中聽的話,丈母娘一來傳統,二來怕親事再次作廢,情急之下被那雜役慫恿,去清澄公司遞辭呈。
高峻霄小心翼翼地握住清澄的手,語氣又軟了幾分,老人家就那樣,被封建思想裹挾幾十年了,不是說改就能改的,當時順着她點,給足母親面子,回來再好好同她講理,未必要鬧成現在這種境地。
呵呵,甩鍋臨時工的做法,他們報社早八百年前就那麼幹了,他把過錯都推在雜役和娘親身上,他和他的母親就像隐身了一般,是被壞人陷害的大好人。
臭男人還裝模作樣的要求自己孝順,母親的面子是面子,她的面子就不是面子呗,真是個通情達理的“好男人”啊。
“說完了,我要休息了。”清澄抽出手,掌心殘存的餘溫迅速散去。
轉身後,又感覺有熱流湧動,清澄咬牙裝作捋頭發順手拭去淚花,垂手時,臉上已是平靜如潭,沒有一絲淚痕。
她的背影在燈光的映襯下顯的有些落寞,就算再木讷的人也能瞧出不對,何況高峻霄并不傻,他立刻意識到無言是清澄最大的怒意。
高峻霄一個健步沖到清澄面前截住去路,認真地道歉:“花花,對不起,我錯了,那天我不該多嘴,應該站在你這邊。”
駐足不到一秒,清澄平靜的繞過他,權當什麼話都沒聽到,愛人的冷漠如同鋒利的碎石,把他的心口攪出一個大洞來,他不知道接下去該怎麼做了,腦中僅有一個念頭閃現,不要不理我。
身随心動,他默默跟在清澄身後,宛如犯錯的孩子一般,扯她的袖子想祈求關注,但無一例外都被清澄避開了。
清澄掏出鑰匙開門,拗不過他的騷.擾,一甩胳膊呵斥道:“别跟着我,大騙子。”
“我到底騙你什麼了,你這麼說我。我對你還不夠好嗎?”高峻霄積攢了幾天的委屈再也抑制不住,從心頭的破洞傾瀉而下,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對她好才算好。
“别對我大呼小叫的。”清澄終于擡頭看他,隻是眉眼處又冷了幾分,“是很好,如果你把對我的好換成任何小貓或小狗,都沒有違和的話,那就是最大的問題。”
橫加的指責令高峻霄平添了幾分氣惱,反駁的語句都破音了:“我沒有把你當寵物啊!”
“你有!你以為隻要你道歉,我就該乖乖接受,否則就是不識擡舉。”猩紅的火舌從清澄眼中飛出,她呼出的熱氣如同奔騰的岩漿,讓人不敢靠近。
“當然不是,你有火朝我發呀,你打我罵我都行,就是别讓我找不到。”高峻霄第一次覺得腦袋僵住了,自己每天如履薄冰,他擔憂自己掉下去,但是他更害怕清澄掉下去是因為自己踩碎了冰面。
上次清澄被人綁走,他就恨不得被綁的人是自己,她怎麼就不明白呢。
然而他的擔憂到了清澄那好像變成了負擔。
清澄不屑的說道:“你看你還在給我圍栅欄,你先預設了我會蠻不講理,而自己是個站在道德至高點上的君主,你高高在上的看着我,一切合理的抗争都被你視作小東西的任性。這就是一種結構性的歧視,聽不明白嗎?你不需要,也不願意去懂。”
新鮮的詞彙一股腦的湧入,高峻霄有些懵:“等等,你别跳的太快,讓我捋捋,你不是在氣我沒幫你麼,這事我做得是不對,我對不起你。而且那雜役我已經打發了,以後不會出現這種事了。”
清澄冷笑一聲:“就剛剛那套仆人的借口,我都懶得揭穿。我娘親是封建不是蠢,她十五歲起就代母掌管幾百人的内宅,底下仆人、奴婢皺皺眉,我娘親就知道他們偷沒偷東西,她能焦慮成那樣,絕不是一個粗使雜役的嘲諷能吹得動,你要是閑來無事就去查查,你家北平帶來的老底子,尤其是你母親身邊的一等媽媽。”
“都是家裡的老人,不會吧。”高峻霄被甩了個白眼,馬上改口,“我查我查,你先消消氣。”
“那你去查吧。”清澄閃身進了屋。
砰,房門被無情的關上。空氣裡沒有了硝煙的味道,僅剩下男人略顯蒼涼的一聲歎息,在樓道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