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性、素緣笑吟吟與奉行見過禮,便也自她身畔掠過,快步追出門去。
被他視而不見撇在原地,奉行猶自納悶,回身一望,其背影已悄然飄遠。
王府門前,季真正候。
“怎麼不見胡善姑娘?”季真瞧眼趙結身後笑說,“時候不早了,請殿下登車。至于胡善姑娘,就委屈她與谛兒同乘一輿。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趙結蹙眉沉吟。
心頭萦繞着昨日的山谷血色間,趙子谛的癫狂癡狀和躁動目光。留其與奉行獨處,他實難心安。
季真知他心有顧慮,再解釋道:“殿下放心,妾身已嚴厲訓誡過谛兒,此次絕不會生事。”
他微微屏息,靜靜聽着。
身後無絲毫響動,是無人追來。
久等無音,他徐徐呼出口濁氣,展眉沉聲:“上車。”
車内鋪錦焚香。
季真撫過香爐,手掌翻覆熏染檀香。待香濃時,端起身側那方錦匣。啟開金鎖,揭去錦緞,露出其中玄機,捧到趙結面前。
“妾身見殿下素日裡佛珠不離手,想起曾有位四處雲遊的苦行僧,行至東嶺時,給了妾身一串珠。”季真慢聲細語道,“那僧人自述雲遊九省,采九省天珍地寶,虔請得道高僧主持開光,最終制得圓珠一十八顆,串成此串。
“僧人說妾身身有佛緣,故将這串珠寄存在妾身手中,待來日妾身遇到轉世托生的善人時轉交,以結法緣。
“昨夜那僧與妾身托夢,原是位菩薩。菩薩啟示妾身,道善人已至,今日正是此珠現世之日。”
錦緞懷中,是串略顯樸素的佛珠。
趙結拾起珠串。
珠串被拿起那瞬,忽有光彩流溢。再細看去,佛珠光澤瑩潤,絕非凡品。
捏造故事,暗施戲法,這番獻寶示好頗費了番心思。
珠串放回匣中,他蓦地想起那顆尤其樸素的松珠,無斑斓色彩,但注無限春光,動人心弦。
“舅母費心了。”
“是殿下福德,妾身怎敢貪功。”季真合起錦匣放妥,再斟茶奉上,“師姐多次在信中盛贊殿下慧根深厚,果真名不虛傳。”
他接了銀杯,不鹹不淡地問:“國師還說過什麼?”
“師姐曾提及京中那位歸娘子,說是位雷厲風行、獨斷專行的人物。妾身十分好奇,可惜無緣得見。”季真旁敲側擊,“不知殿下對那位歸娘子作何評價?”
銀杯在握,茶湯映出微低的眉眼,他想起她。
季真試探道:“殿下在想什麼?”
他似呓語道:“人心。”
季真不解:“人心?”
此杯若是人心,滿載為何?
念頭一生,不禁自嘲。他說不出昨夜因何舞蹈,也說不出今日因何遲疑,分明認方微是狂言妄語,卻不覺踐行心碗之說,何其荒謬。
“茹悲……”
他握緊銀杯,忽地執杯探出挑開窗簾,傾盡杯中茶湯。
一葉碧針順流垂落,猶似那日,風裡桃花。②
簾隙可窺街景,街頭巷尾人頭攢動,被随車護衛隔在道路兩側,比肩接踵湧向道路盡頭。
縫隙被挑得更寬,日光争先恐後湧進車廂。
他逆着光,望向道路盡頭。
一座十七重八角高塔倚天拔地,塔頂寶珠耀耀明輝如日,塔身雕滿佛像,檐角皆懸金鈴。
塔前梵音邈邈,香火袅袅。朱漆紅牆高聳威嚴,琉璃瓦頂燦燦躍金。殿宇巍峨,黑壓壓籠盡人潮。
正是大慈覺明寺。
光影交織,同落上他臉頰,難辨出他神情,隻聽得開口時聲調平穩:“茹悲至情至善,不計利弊,不論貴賤。”
——是為慈航普度。③
·
空蕩蕩階前,奉行姗姗來遲。
先是視而不見,後是揚長而去,約是同她置氣。
往日他有這般大的氣性嗎?
思索間,她回想起趙結留在案上那本《心經》。
他合書前的動作尤為刻意,所以她特地去翻了書,看了看他指腹抹過之處。
原文是寫:
“即說咒曰:‘揭谛揭谛,波羅揭谛,波羅僧揭谛,菩提薩婆诃。’”
其後批注:
“咒乃密說,依法不譯不解,強譯強解,便乖聖意。”④
此句咒文便如宜巽有事無事唱的“福生無量天尊”,思來想去也無甚特别。
或許并無他意,僅僅似他撚珠時的停頓,習慣而已。可惜過往他們雖同在學宮受學,她卻從未留意過他讀書時的習慣,故而無解。
“唉。”
莫名予她苦惱,勾出一聲短歎。
巳時将近,刻不容緩,她正要去尋馬,忽有兩名身形異常瘦削的侍女,紙片般飄到眼前。
“胡善姑姑好。太子殿下與王妃已經起駕前往大慈覺明寺,未及等胡善姑姑,留世子殿下在此等候。還請胡善姑姑随奴婢登車。”
紙片侍女身後,一輛馬車緩緩駛來,正在道間停住。
趙子谛掀了簾,側首向奉行看去。唇似淌血,齒如骨白,森森笑說:“善娘子,我來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