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行與趙結并肩走在月色下,走進暗巷中。
四周靜得出奇,隻有細弱的腳步聲,輕輕叩在巷子裡。
“太子殿下。”奉行緩聲喚着趙結,“四下無人,能否請太子殿下将你養的那隻小賊招出來,我有兩句話想問問。”
趙結停步轉身,借着月色看向奉行。
月明星稀,明亮的月光照亮奉行臉龐。她靜靜望着天幕,呼吸平緩,神情柔和。今夜種種本該令她憤怒、憎恨、怨怼,但此時此,皎潔月光下,她的神情同樣皎潔。
月華如水,挂在她的眼睫。
剛剛那瞬呼吸,她眨了眨眼,輕柔得像被他的呼吸吹動。他放輕了呼吸。
奉行回眼,再問:“不行?”
趙結收了神,呼吸恢複如常,輕聲喚道:“鸩原。”
幾個呼吸後,鸩原從隔牆翻來,在趙結身前跪立。奉行俯身打量半跪着的身影,确認就是那日引她進東宮内苑的小賊,随口道:“熱嗎?”
鸩原莫名,回說:“不熱。”
奉行捏起鼻子:“滿身汗臭。”
鸩原趁機道:“屬下這就回去換洗。”
“不必。”奉行擺了擺手,“把衣衫脫了。”
鸩原猛然擡頭看向趙結。
趙結道:“脫。”
奉行半蹲在旁,盯着鸩原剝去外衣,再剝去裡衣。很快,她的目光落在鸩原臉上,一張清秀的臉,有些眼熟。年齡至多二十出頭,看起來與她相差不多。不會是他。身手還算不錯,但年紀不符。
“行了。”她直起腰身,“回去換洗吧。”
趙結瞥去一眼,示意其離開。
鸩原如蒙大赦,抱着衣物飛身翻過圍牆,倉促逃了。
“倒是聽話。”奉行再問,“應還有個不聽話的,也叫出來吧。”
趙結凝眉:“隻此一人。”
“他身手不錯,但也分身乏術,做不了那麼多事。”
“茹悲是說哪些事?”
“偷梁換柱,喬裝殺人,調虎離山。”奉行依次數過,“短時間内做完這些,至少也要兩人。剛剛那是一個,還有一個,又去做了什麼髒事?”
“隻此一人。”趙結回答,“偷梁換柱無需暗衛動手,喬裝殺人、調虎離山非我指使。”
“你引我去挖覃月恒屍身,派人刺殺沈宜芳,我都可以不理不睬。①”奉行斜邁一步,轉身攔在趙結身前,她低頭看着,她的腳尖與趙結腳尖僅有半尺之隔。輕輕踮起腳,便是平視趙結雙眼:“可你不該騙绫姐姐到冰窖。”
趙結望見奉行雙眼裡的黑影,此刻,他仿佛被囚禁在她的眼中。默了良久,他回答:“不是我。”
“是你指使。”
趙結笃聲:“不是。”
“刑部已到,聖上登基首道政令即為‘嚴正法紀’,十數年來,無論内廷外朝,無論廟堂鄉野,凡有違律法者,皆依律懲處。解尚書查案斷獄數十年,過手既無冤假錯案,也不會容幕後兇徒逍遙法外。”她的呼吸吹過他眼睫,睫毛微顫,抖落幾許月光,“‘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殺人償命,你我二人,亦不例外。”
腳踝回落。
宣天閣已近在咫尺。
她快步向前,身後,趙結輕喚。
“茹悲。”
她停了停。
“不是我。”
這是他第四次解釋,再一再二,又再三再四。奉行心頭一顫,或許,他沒有說謊。這些都是幕後兇徒背着他做事。
宣天閣燈火輝煌。
偏殿靜寂,隻有一人坐在屏風後。兩側燭火将抹倩影拓上絲絹屏風。
禦醫提着藥箱立在屏風旁側,低聲回禀:“主上,解桑小姐去了冰窖,傷心過度,哭至暈厥,現送到裕昆宮。歸娘子去了東宮,應已知曉沈宜芳死訊。”
屏風後的女子淡淡應聲:“嗯,知道了。”
“解桑小姐出事,歸娘子心急如焚,又要強壓情緒在宮内奔波。心緒起伏過大,若不及時排解,恐會留下後患。”
“知道了。”
禦醫試探道:“這樣對歸娘子,是否太過了些……”
“無妨。”女子擡起手掌,迎着燈火翻覆,“總有一日她會明白,誰才是她的好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