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膳則赢,待茶則輸。
奉行偏偏頭,笑盈盈眼似春水落花。她盯着趙結,他的一雙眼睛,靜如深潭,無風無波。
片刻後,趙結回眼收手,輕描淡寫吐出兩個字:“傳膳。”
琥珀得令,驅使綠雲渡侍女燃放信煙。一簇紅煙自綠坪升起,蹿入天際。廚房早已備妥的齋菜飛速出鍋裝盤,由仆役們捧着,快步奔向綠雲渡内。
兩隊傳菜仆役腳不停歇,目不斜視從商息身側經過。商息臉色蒼白,搖搖欲倒,雙臂屈折夾着一方木盒,雙膝緩緩跪行,身後擦出兩條長長的血路。
綠坪已在眼前,商息看着仆役們支起飯桌、擺放盤盞,他距離那桌飯菜僅有咫尺之遙,可兩臂酸顫近乎麻木無法伸展,雙膝劇痛如同灌鉛難以前行,眼看就要昏厥。逃筝在他身側,低聲催了一句。他惶恐瞪大雙眼,忍着劇痛拔膝前行,兩三步後再難以支撐向前撲倒,複又驅使雙肘撐地挪移,帶着身軀向前緩緩爬去。
趙結瞥見爬行的商息,吩咐道:“華瑛姨母畏光,蓋好天井再用膳吧。”
不久天光盡失,燈火重燃。
商息距離飯桌仍有兩丈遠,似是筋疲力盡般,許久都難挪動尺寸。
奉行貼心地問:“要去請四姨母用膳嗎?”
若去,隻要商息沒有昏死過去,就能在他們折返回來前爬到飯桌邊上,商息得勝。若不去,燈台照下,珍馐美酒已備,菜色齊聚天南海北、山川沼原,隻待衆人落座開席,商息落敗。
趙結道:“長輩未至,安能開宴?”
奉行睨向商息,附和一聲,随趙結同往不系舟。兩人一左一右,攙扶着趙時佼。趙時佼畏畏縮縮,經趙結與商悫安撫,才戰戰兢兢落座主位。
再看商息,人已爬至桌腳,身後血路已被擦洗幹淨。逃筝和琥珀守在商息兩側,各不相擾。
先是傳膳似要助她取勝,再借口拖延時間,現又讓琥珀卡着商息使其不能在開宴之前抵達。這片刻功夫,反複變卦,雖意圖不明,但沒少折騰商息。她樂見其成。
“請殿下查驗。”商息努力伸伸雙臂,卻也隻将臂間木匣前遞寸許。勉強撐了兩息便耗盡氣力,兩手一松,木匣掉落,頭頸歪倒,人昏死過去。
“太子殿下,大公子這一路走來,累得緊了,頭昏眼花叩錯人了。”奉行俯身拾起木匣遞給趙結,“勞請太子殿下查驗。”
“年輕小子不知輕重,玩玩鬧鬧過了頭。”趙結将木匣推回,“本該讓他親自送還,恰巧今日茹悲也在,就勞茹悲轉交陸公子。”
商道真随聲附和:“我也是今天才知道,這混賬東西竟敢如此胡鬧。怪我教子無方,多謝太子殿下、歸殿下不辭辛勞代為管教。”
兩人一唱一和,将幹系撇得幹幹淨淨。
再回看剛剛那一番折騰,大約是趙結惱這草包行事魯莽,刻意叫他多吃些苦頭。
“管教不敢當。倘若他們有言在先,你情我願,自當願賭服輸。哪有輸了賭局還要要回本錢的道理?”奉行半信半疑敲敲木匣,好奇問,“隻是不知,陸調羽與大公子鬥馬,究竟輸了多少銀子?今日若我拿走房契,是要算我贖的?還是借太子的光?”
“聽說當日陸公子神勇無敵,一挑十五大獲全勝。至于房契,是這群年輕氣盛不服輸的腆着臉想要赢回來。兩下都是沖動行事,賭約無論多少,依我看都作不得數,自然沒有贖與不贖之說。”商道真揖了揖,“隻是陸公子出身将門,對陣習慣不遺餘力,與他切磋的幾家少年都受了不輕的傷。不過切磋有些磕碰,也是在所難免,倒怪不得陸公子骁勇。”
奉行啟開木匣,取出其内房契,展開細細檢驗。
“既然有太子殿下做主,鬥馬輸赢不再作數,這房契我就先收着。欠太子殿下一個人情。”房契收入懷中,她笑望向商道真,“不過還要請問姨丈,當日與陸調羽切磋的十五少年,都是哪家的?輸赢可以不作數,傷痛卻是實實在在的,趕明兒等他們都痊愈了,我定叫陸調羽設宴向他們賠禮道歉。小輩們血氣方剛,有些争執在所難免,長輩們同朝為官,萬不要因此傷了和氣。”
“他們——”商道真瞟眼趙結,欲言又止。
趙結溫聲:“尚在志學弱冠的少年,拌嘴打鬧都是常事,交給他們自行解決便好。茹悲以為如何?”
商道真附聲:“正是,正是。”
“少年們的争執,少年們自行解決。隻是傷了人,總要有些賠償。”奉行掃眼不知死活的商息,佯作自責愧疚,從袖中摸出兩張銀票,鄭重送到商道真手中:“這些錢,一是給大公子看病療傷,二要勞煩大公子轉交那些少年,權當是我這個姐姐給的診金藥錢。”
兩張銀票,共計二十兩白銀。
這席面随意一壇酒釀,都遠不止這個數。
奉行來一趟,傷了人、鬧了事、拿了契,此刻還要用這些銀票反複羞辱。商道真面皮微抖,千辛萬苦壓住心底的怒氣,欲要推拒。
趙結漫不經心開口道:“還是茹悲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