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棂觀雨,别有意趣。
可惜陸調羽沒有興緻,隻縮在如月樓雅間軟塌上,蔫頭耷腦抱怨着:“夫子難得放回假,我覺還沒補足呢。事不說明白,淨會使喚我。”
“不想聽我使喚就收拾東西滾回被窩,我叫典紅衣過來,事情照辦不誤。”
典紅衣是如月樓的少東家,未及弱冠,模樣俊俏,對她言聽計從,毫無怨言。
“誰?”
陸調羽倏地挺直腰背,如臨大敵。本想找補兩句,卻聽通傳,得知樊雲生已到樓下,不等催促便跳下軟榻奪門去迎。
宴席早早備妥,酒也一早溫好。
待酒過三巡,陸調羽按照奉行吩咐,言辭生硬地問起趙結。
樊雲生端盞酒,目光掃過屋中圍屏,贊道:“世間萬事,如月盈虧。此間屏面所繪,甚佳。”
陸調羽心中忐忑,又覺莫名,随之一同看去。
圍屏八扇,扇扇得月。新月為始,殘月為終,周而複始,循環往複。
圍屏後,奉行靜坐,神态自若。
陸調羽道:“樊大哥喜歡?等吃完飯,我叫他們給你送家裡去。”
樊雲生含笑不語,飲盡盞中清酒,溫聲答他先前所問:“太子幼名谌,因被囚暗室而發癔症,常年木僵失語,曆時半紀痊愈。期間曆經生父被廢、奉旨皈依、生母病故,開隆年間在香安寺修習佛法,直至靖肅元年奉诏還俗。”說罷再看向圍屏:“綝兒有條璎珞,便是太子幼時所贈。”
陸調羽好奇追問:“哪條?”
“那條璎珞樣式别緻,綠鎖紅蓮,甚是少見。”
“綠鎖紅蓮……我好像沒見過?”
樊雲生笑說:“女兒家的閨閣首飾,她沒戴過,你怎能見過?”
陸調羽争道:“可她妝奁裡也沒這條。”
樊雲生凝眉告誡:“你與綝兒雖是總角之誼,幼時玩鬧便罷。如今她早及笄,你将弱冠,男女有别,日後理應避嫌。”
陸調羽拎着酒壺挪到樊雲生身畔,沖着圍屏高聲:“樊大哥說得對!”又提壺斟酒:“樊大哥,全天下除了聖上、杏姨,歸奉行最聽你的話。你教訓教訓她,讓她别老使喚我給她掃屋跑腿。”
咔嚓——
似是木折,似是裂瓷。
圍屏後隐隐傳來的聲響,驚得陸調羽忘記停手。
酒滿四溢,樊雲生扶正酒壺,瞥向圍屏:“如今的我,沒有權力教育指摘她的所作所為。”
“那太子呢?”
“太子亦無權幹涉。”
“不不不——”經奉行暗中提醒,陸調羽意識到自己離題太遠,急忙将話題拉扯回來:“我是想問樊大哥,太子出家期間的事情。”
樊雲生了然,盯着圍屏沉吟不語,陸調羽見狀連番催促。再飲盞酒,樊雲生方做決定,将往事鋪陳開來。
羅氏母子雖是奉诏在香安寺剃度出家,但香安寺内僅容比丘修行。寺廟戒律森嚴,羅氏隻能住在院外窩棚,逢初一、十五才有機會獲準入院。
趙結癔症失語,目光呆滞、行動遲緩,出家後獨住寮房,衣食起居無人照看,又為罪身,飽受欺淩。羅氏舐犢情深,見不得幼子苦楚,常犯戒律闖院,屢屢受罰。
荊杖抽身血淋淋,窩棚破舊漏風雨。日積月累,羅氏終是病入膏肓,不久便撒手人寰。曾經顯耀煊赫過的人,卻死得難堪、葬得潦草,被張草席卷着埋在荒郊野嶺。
“那時她眼看已是油盡燈枯,為了孩子苦苦支撐。京中本就隻有老師願意暗中照拂她們母子一二,可她竟強撐着熬到老師離京,否則豈會連副薄棺都沒。”樊雲生低聲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