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卻少時不知輕重的玩笑,奉行極少談論趙結。
是以今日突如其來的疑問,也讓次杏心生疑惑:“見是見過,怎麼突然問起這個?”
“趙結有串從不離身的念珠,今日被我扯斷,還弄丢顆珠子。我怎麼也找不見那顆珠子,卻記起好久前聽人提過,那是他生母留給他的。”她順勢鑽進次杏懷中,語調愈發低緩:“那會兒心裡覺着難過,話就脫口而出。大概他是以為我給他挖了坑、設了阱,沒有正面回答,隻說皇姨母沒賜過他念珠。”
話語間的哀傷與自責,逃不過次杏耳朵。
次杏撫着她的臉頰,理過她微濕的鬓發,節律遲緩地輕拍着她肩背:“我不懂朝政,隻在多年前聽過張大人獨自歎息,憐他過得辛苦。從前那些事情發生的時候,他年紀還小。他在廟裡長大,沒人能教他。後來被诏回宮,隻能自己摸索着,生怕說錯話、做錯事,終日小心翼翼,提防着四面八方的試探。”
“當年我被皇姨母帶進宮時,也不過十歲出頭。”
朝野雲谲波詭,明槍暗箭,她何嘗沒有經曆?
次杏微微笑起:“你與他不同,聖上是偏疼你的。”
她縮了縮肩,兩掌交疊在次杏膝上,臉頰貼緊手背,悶悶道:“不提了。我想聽聽他母親的事。”
時間過去太久,回憶幾近模糊,次杏頗費番功夫才将這段往事從角落裡找出。
趙結生母羅氏出身門第不高,因家中和武甯帝稍有淵源得到皇後指婚。興平三十七年,太子律被廢,原定流放西疆,羅氏借着家中淵源求情,改為永禁皇陵。羅氏母子則被送進香安寺,名為皈依,實為軟禁。
“她去世早,但具體哪年走的、因為什麼,我不大清楚。”次杏猶疑道,“我去香安寺不多,隻聽過幾句傳言,說他們母子在寺裡日子過得辛苦。”
奉行點點頭:“那她葬在哪裡?”
“這就更不清楚了。她奉旨在香安寺皈依,或許會收葬在寺外塔林。”次杏建議,“你想了解多些,可以去問問香安寺的僧人。”
“我當面說句‘你娘留給你的’,他都避忌着。”奉行直起身笑說,“再貿然去香安寺打聽,怕要吓得他覺都睡不安穩。”
“你是可憐他?”
次杏看着她長大,太了解她。
“一點點。”奉行握住次杏雙手,“我從小就是沒娘的孩子,我娘走得徹底,什麼也沒留下。連個念想都沒。推己及人,自難心安。”
次杏聽得心疼,反握住她的手道:“你娘留給你清白良籍,讓你活得有尊嚴、有骨氣,這是她能給你的最好的東西。”
“我甯可終生為奴,換我娘平安活着。”她回望次杏,兩眼噙着眼花,片刻後低垂頭顱,任由眼淚滾落。
夜色下車輪滾滾,碾起細微漣漪。
次日清晨,奉行灌杯濃茶,熱帕冰勺交替敷過紅腫的眼睛,帶着逃筝趕去解家。
她出生就與解桑結為金蘭,尚在襁褓中時受過解桑母親喂養大恩,稍懂事些便在老師提議下拜解桑父母為義父義母。
除卻皇宮與張府,解家是她的第三個家。
奉行叩開大門直奔内宅,見到正用早膳的商雲衣,不等相邀便在其身旁落座。侍者習以為常地添上碗筷。
“義母,绫姐姐狀況如何?”
商雲衣擱下碗筷歎道:“昨夜整宿未眠,後半夜請郎中來施針,強逼着她合了會兒眼。今晨未進粥飯,隻勉強吃了兩口安神茶,現還在屋裡躺着。”
“義父二十年前就是查案斷獄的好手,多少燒殺搶掠的元兇都逃不過他的手,隻找個人,必然難不倒他。”奉行吃着粥問,“施針郎中技藝如何?可開了方子?要不要請宜巽舅舅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