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義父朝裡公務且忙不過來,哪來的心思去找個沒影沒蹤的人。”商雲衣側首叮囑侍者,“昨兒晚上蒸的小包子,熱一籠過來。”再轉向奉行解釋:“雖是素餡,拌着羊油蒸的,應該合你的胃口。”
奉行笑眼彎彎:“謝謝義母,我愛吃的。”
“去備輛車——”商雲衣安排過後囑咐奉行,“绫兒身體并無大礙,不必勞動宜巽國師。等吃完早飯,你帶她去香安寺走一趟。”
奉行疑惑:“去香安寺做什麼?”
“覃月恒這回怕是回不來了。绫兒癡心在他身上,難免因此心傷。寺裡那些僧人有些勸人的手段,無論怎樣的教誨開導,隻要能早早化開郁結保她身體康健,就不失為好事。”
自奉行入席,商雲衣兩番提及自家女婿都不慌不忙,且無論音訊生死,眼中均無悲色。隻在說到女兒身體時才帶出些愁态來,仿佛早知内情。
“我不常去香安寺,不知道找哪位師傅合适?”
“玉岫①媳婦倒是常去。”商雲衣問身旁仆婦,“永蒼将軍的牌位是不是在香安寺供着?”
仆婦回答:“正是。滿京都知道方夫人有孝心,給父母在香安寺裡供着長明燈,時常前去祭拜。每逢初一、十五、諸佛菩薩聖誕日,也都會去進香。”
“去個人到玉岫家裡問問。”前兩日奉行和樊雲生的事鬧得滿城風雨,商雲衣思忖不便讓奉行親往樊家,就安排給家中下人。
雖知商雲衣用意,但奉行另有所圖,婉言回說:“绫姐姐身體欠佳,需得靜心調養幾日。眼看十五将近,不若等到今月十五與樊家嫂子同去。”
商雲衣望眼奉行,觀她神色自若,心中暗歎,颔首應道:“也罷。——遞張帖子去樊家,就說是我邀玉岫媳婦三月十五往香安寺進香。”
事情敲定,奉行帶着盅清粥和籠素包到解桑閨房,避笙悄聲與奉行說着解桑狀況,屋内傳來聲虛弱腔調:“是有什麼事?”
“無事,是我來瞧姐姐了。”奉行應聲,示意避笙莫再多言,将清粥盛碗、素包裝盤,擱在床邊案上。
解桑倚着床欄半坐,面色蒼白,兩眼浮腫,顯是傷心過度損及内裡。見狀,奉行心中自責,帶着幾分愧疚捧上粥碗:“白粥清淡,姐姐多少吃些。”
“倒叫你擔心了。你昨日淋了雨,可尋禦醫看過?”解桑勉強笑笑,“若不仔細身子,像我這般病倒在床,就該叫人看笑話了。”
“我看誰敢笑話姐姐。”
解桑搖搖頭,喚來避笙:“去把東西拿來。”
奉行不解,見避笙自箱櫃中取出件螺钿雕漆寶匣,與此前趙結轉交于她的那方别無二緻。怒火驟燃,隻能低頭攪着清粥,藏着怒意暗自消解。
“老師一生清廉,又常救濟貧弱,沒攢下多少銀錢。樊師兄願意給你,可他已經成家立室,你定不願收的。聖上在京時常有賞賜,你手頭會寬裕些。可現今老師仙去,聖上離京,你沒有诰封俸祿,卻要撐着偌大張府,還要循着老師布施救濟的慣例,老師留的那點兒錢怎顧得住你的開銷?”解桑說完這些,覺着有些頭暈,稍停下歇了歇,取出寶匣内的銀票塞進奉行手中:“昨日既說是代我酬謝,理當由我出錢。這些你先收着,至于多了少了,以你我姊妹二人的交情,自然不必細算,權當是我占你的便宜。”
握着這疊銀票,奉行自責更深。昨日宴請禁軍隻是些簡單酒肉,花費遠少于解桑給她這些。說的不細算,隻是難得尋到機會,想借口多貼補她些銀錢。
她幾欲将覃月恒失蹤真相和盤托出,可瞥見解桑擱在懷中的雕漆寶匣,心中掙紮完全被厭恨蓋過,于是垂眼低眉,将銀票折疊平整放回匣中。
再擡眼時,已是柔婉帶笑:“杏姨總說我花錢沒分寸,這錢放我手裡,怕是流水似的眨眼就沒了。還是存在姐姐這兒安心。”不等解桑回絕,她就合上匣子轉交避笙:“仔細收好,來日若少了一分一文,我可不依的。”
解桑無奈,被她哄着鬧着勉強喝下半碗粥,又服了帖藥。待收了藥碗,她鑽上床榻,摟着解桑枕上自己手臂。解桑含笑依着她,聽着雨打屋檐,在她懷裡倦倦睡去。
京師雨難絕,一連纏綿到了三月十四。
一張請帖沾着細雨送進樊宅。
樊雲生散值回府,傘尚未收,請帖便入手中。請帖末尾落款,寫作陸調羽,讀作歸奉行。他望着雨幕,遲疑許久,最終一聲歎息,緩緩走入雨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