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行疾行趕到西苑，遠遠望見立在池岸水榭的解桑，招手呼喊。

解桑循聲回望，看到奉行棄傘攏衣跑來。傷懷焦慮頃刻抛諸腦後，接了傘匆匆去迎。兩人在階前相遇。解桑拉奉行入懷，一手持傘，一手緊擁着她向屋内奔去。

行過水榭門頭挂着的“不着水”匾額，解桑收傘，捉奉行雙手按進懷中暖着，急聲道：“避笙，快去沈娘娘那兒借些炭火衣物，請他們煮些熱茶熱湯。——逃筝呢？怎麼沒跟你一塊兒？讓你獨個兒在這兒受雨受涼。”

“姐姐别着急，我不冷。”奉行縮回手，未答逃筝去向，反問道：“姐姐幾時進宮的？怎麼不住我那兒？”

解桑再捉了奉行涼如寒冰的雙手，合進自己掌中，在唇邊輕輕呵氣，換氣間歇回說：“近酉時進的宮門。我到時杏姨正在屋裡照看着你，說已經請禦醫診過脈，隻是醉酒，身體無恙。就放心了。”

指尖被熱息籠罩，奉行眉眼彎彎：“我知姐姐疼我。”

“你姐夫也擔心你，跟我一同進的宮。有他在，我不便留宿你那兒，所以住在長春宮弄月齋。”提起丈夫，解桑憂思再起，不免黯淡了神采：“可不知怎的，他突然失蹤了。”

看到解桑愁容難解，奉行對覃月恒更加憎惡。但怕解桑看出端倪，克制着情緒将人攬進懷中安撫：“趙結同我說了。姐姐放寬心，我來的路上看到禁軍正連夜搜宮，若他還在宮裡，天亮前定能找到。”

“綝兒，我也想寬心。可是皇城亥時落鑰，夜間我尋不到他，請内侍們幫忙找。内侍們确認過，長春宮内外都鎖得好好的，人卻無論如何也找不見。”

奉行看到解桑因焦慮而越發憔悴，當即打了個噴嚏。

“怎麼了，是不是淋雨着涼了？”解桑的注意力就這麼被她岔開，神色雖仍不佳，但比一門心思擔憂覃月恒時好了許多。

奉行揉揉鼻頭囔聲回答：“沒淋多久，雨也不大，不礙事的。”說完又是幾個噴嚏。

解桑半信半疑，探進鬥篷輕攥她的衣裳，更是着急：“還說沒淋雨，這都濕透了，濕寒侵體怎還得了？”說話間拉她走進裡間。

裡間屋小聚氣生暖。

解桑将奉行拉到榻前，關緊房門。奉行規矩站好，看解桑一盞盞點亮屋内所有燈燭，再在屋内四處翻找，終于從箱櫃中找出條薄被。

有了薄被，解桑舒了口氣，嗔眼奉行，把薄被擱上卧榻。奉行讪讪一笑，站得更乖巧些。

“你且忍片刻的冷。”

解桑伸手去解奉行的鬥篷。

她任由解桑擺布，貼身濕衣被全數剝下，赤條條站得端正。淤痕見青，受凍泛紫，渾身肌膚青紫交加，此刻顯露無遺。

解桑滿眼疼惜，手底不敢耽擱，忍着淚幫她擦去沾身雨水，再小心翼翼披上薄被。

她曉得惹了解桑心疼，便卷好薄被站直，轉轉眼珠、竊竊笑起，有意作怪逗解桑開心。

解桑聞笑剜她一眼，找來綢巾耐心給她擦拭濕發，又惱恨又憐惜：“身上勒出這些淤痕，酒氣剛散又惹寒氣。明日有你受的。”

“若明日卧床不起，有绫姐姐在床畔陪我，我是不怕的。”她扭扭身軀，向前微傾，倚在解桑肩頭撒嬌：“最好叫我躺在床上一輩子，绫姐姐就得陪我一輩子。”

解桑拍拍卷成團的奉行，無奈歎道：“我怎麼有這麼個無賴妹妹？”

“嘻嘻，後悔也來不及了，今生我已賴定你了。”

前去借衣的避笙匆匆歸來，叩門問道：“夫人，沈娘娘不在東宮，宮娥們無令不敢亂動主子衣物，隻借到兩個爐子和些紅蘿炭。”

已是後半夜，太子妃竟不在東宮。解桑心中生疑，卻聽到奉行細聲細氣地說：“剛剛忘記告訴绫姐姐，沈宜芳還在瑤池泡湯呢。”

太子命瑤池給奉行預備湯泉的事，解桑也有耳聞，太子妃趁着方便去泡一泡也在情理之中。解桑不再多想，回避笙道：“等爐子燒暖再送進來。”

半炷香後，避笙将暖爐放在奉行腳邊。奉行縮在卧榻上烤着暖爐，看到解桑在解衣衫，忙跳下卧榻阻攔。

解桑幫她攏好薄被，再按回榻上道：“有爐子暖着，冷不到我，你且寬心吧。”繼而褪下兩件外衫交給她，讓她自行穿好。

等穿了衣裳，她不由分說拉着解桑，用薄被将兩人卷在一起。

避笙在旁烘着濕衣，看她們兩個卷成一團，頓時眉開眼笑，不由說起件解桑出閣前兩人嬉鬧的趣事。兩姐妹邊聽邊笑，互相打趣，直說到天亮。

窗外雨聲伴着雞鳴緩緩息音。

因整宿未眠，兼之憂懼傷神，解桑疲憊不已，被奉行哄着睡去。

奉行示意避笙上前，幫忙扶着解桑在卧榻躺好。掖緊薄被，她才将烘幹的衣裳穿上，低聲叮囑避笙幾句後悄悄離開。

雨聲雖停，雨卻未停。

絲絲霧雨未能在清池面擊出聲響，卻能在她眉眼青絲挂上水珠，她時不時擡手抹把臉，直奔向西去。

自聖上登基拜佛道雙國師，便在宮闱東西各騰出座宮殿改為國師府。玄宮在東主道，梵宮在西主佛。趙結修禅，每日寅時必在西梵宮敬香早課。

昨夜她意氣用事，私自處置了覃月恒，沒想到解桑會那麼快發現覃月恒失蹤，沒有給她安排後續的時間。後來更因擔心解桑，倉促間把沈宜芳留給趙結。一夜過去，難說沈宜芳到底會吐出多少東西。

她得去見見趙結，趕在解桑睡醒前，把這事妥善了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