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歲元月,西梵宮重漆過外牆,新換了琉璃瓦頂。遠遠望去,嶄新的黃瓦黃牆,即便罩着蒙蒙春雨,亦是金碧輝煌。
奉行踩着鐘聲跨過宮門,迎着宮内比丘尼笑盈盈見禮道:“好巧就遇到妙拂師太,我聽着早膳鐘聲來的,可有我一碗齋飯?”
妙拂回禮笑說:“歸殿下來,自然什麼都有。而且太子殿下早課前就吩咐廚房備着歸殿下愛吃的。”
“看來太子殿下修為見漲,竟能算準我要來。”她随妙拂去到齋堂,從默聲吃飯的比丘尼們身側行過,徑直進到内裡隔間。
兩名東宮内侍守在門前,見奉行來,未行通傳便啟開房門,顯是趙結早有交代。
迎門是面繪着飼虎圖的三扇座屏風。屏風後,一張方桌上擺着四碟素菜,一籠素包,一碗素粥,一份素面,看着是清湯寡水沒滋沒味。
趙結坐在桌前,一筷一勺,均是安安靜靜。他背後是仿石窟高牆,牆體雕琢數座形态各異的佛像,皆施彩繪,貼金佩玉,奢華至極。
奉行洗過手在他對面坐下,拿隻素包兩手捏舉着,咬一小口細嚼慢咽,目光楔在趙結身上。
神情平淡,下筷均勻。四碟菜中依次夾過,每筷份量不多不少,菜吃過一輪,會飲三勺湯粥,接着再吃下一輪菜。沒人能通過他的神情動作琢磨出他的喜惡。
等趙結吃完漱口,内侍送來新的飯菜。
數道色澤明亮、氣味香濃的菜式依次擺在奉行面前,乍看似蝦似蟹,均是仿照她平素愛吃的菜品制成。
這一桌看得她食欲大開,當即放下無油少鹽的素包持筷享用。
趙結起身至裡間安坐飲茶,等奉行吃飽喝足追來,再斟茶相邀。
“難怪沈嫂嫂瞧着沒情沒緒的,若換我整日與你同桌而食,過不了幾日,保準也是郁郁寡歡、愁雲慘淡。”她擡指試茶溫,溫度正好入口。
“清規戒律乃是克己而非束人,茹悲覺得席間不語無趣,盡可暢所欲言,不必在意我。”
“隻我自言自語就更無聊了,不如循着表哥的規矩,也讓表哥記我些好,多幫幫我。”她滿眼期待,“比方說這回,搜宮既搜不見人,表哥就别讓禁軍兄弟們枉費功夫了,如何?”
“想找不到人好辦。怕隻怕能找得到人。沈氏說茹悲心善,将他放了。但刑部尚書的女婿、翰林院裡的庶吉士,若不肯走被人找到,茹悲當如何?”
看來無論該不該招,沈宜芳昨晚全都招了。
“他不會。”奉行信誓旦旦。
“解夫人與丈夫伉俪情深,茹悲昨夜隐瞞實情,在解夫人面前已失先機。如果他大膽現身,茹悲會否應誓動手?”
“當然。”
趙結再為奉行添茶:“茹悲受學日子比我久,應該比我更明白‘宜早不宜遲’的道理。”
前朝十年間,趙結在香安寺皈依修行,期間隻潛心研習佛理,未讀經史子集。直至當今聖上入主京師,他才奉诏還俗,受冊為儲,前往學宮受學。若以此推算,趙結說得倒是不假。
“可老師更多教我‘得饒人處且饒人’。”
趙結意味深長道:“茹悲寬仁。”
奉行明白,趙結是在催她趁早斬草除根。她這位表哥修佛參禅二十餘載,終究殺性難除。不過不難理解,世上又有幾人能對愛侶紅杏出牆無動于衷?
隻是萬不能再讓禁軍連日搜宮尋人。
雖說聖上離京前曾暗中給她一枚可調動京師各軍的令牌,但不到緊急關頭不宜動用。何況這事不能由她下令,否則傳到解桑耳中,有損姐妹情誼。
她心覺煩躁,勉強耐着性子道:“明日,至多三日,再找不見人就撤了禁軍,怎樣?”
“禁軍随時可以撤回,隻看茹悲打算怎麼跟解夫人交代。”趙結曲指輕叩坐榻,片刻後内侍入室,立在榻前等候差遣。趙結吩咐道:“歸殿下有些許事務安排,你且在此聽着,随後原封不動傳令鐵将軍。”
禁軍統領鐵蟒本是出身草莽的武夫,當年聖上視察京師各軍時,看中他耿直忠厚,破例将他提拔起來,之後便是平步青雲。
此人不徇私情,不結朋黨,忠于聖上,忠于朝廷,是難得的忠臣良将。但壞就壞在,鐵蟒太過耿直無私。否則她何須到西梵宮尋趙結,直接命鐵蟒撤軍并對外隐瞞實情即可。
她作出怪怨狀:“表哥明知我既不想讓绫姐姐傷心,也不想讓她為難,還要我來下令。”
“傳令鐵将軍時,隻說是我的安排。”趙結看向奉行,“如此如何?”
她這才滿意,舒眉展顔向内侍道:“命禁軍全力搜宮,今日酉時前務必将人找到。屆時就可将功補過。否則,不僅要治值夜守衛失職之罪,禁軍統領鐵蟒禦下無方、辦事不利,也要一并懲處。”
借趙結之口施壓禁軍,等禁軍搜遍宮城,縱使人沒找到,也能給解桑一個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