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侍郎歸京,歸殿下跳樓。
不到半個時辰,兩件事傳遍皇城内外。
奉行鑽進如月樓,将許諾給陸調羽的兩壇香雪寒盡數灌到自己腹中。陸調羽不甘示弱,吆喝着叫來幾壇烈酒,嗆着喉嚨仍要繼續。
等到次杏憂心如焚找上門時,兩人已經酩酊大醉。
現今滿京城的眼珠子都恨不得貼到奉行身上,再有任何風吹草動,都是給那群閑人再多筆談資。雖說難起風浪,但蠅蟲碰壁,總是叫人煩心。
望着不省人事的奉行,次杏輕歎,為她松解發髻、理順頭發,同時有條不紊地安排下去。
雨下過兩陣,奉行酒醒。
睜開雙眼,見窗棂映有遠處檐角燈燭輝色,便知身在宮苑。擡手掀被,留意到手纏紗布,隐隐嗅到藥膏酸苦。
看來是杏姨泉叔将她送回宮裡。
也是,她在京砸出了風浪,在皇宮才好躲風避浪。
她從床上爬起,在隔間淺睡的逃筝聽到動靜,點亮蠟燭,端來湯盅。
湯是杏姨臨走前煨的銀耳雪梨湯,供她解酒用。
“什麼時辰了?”兩口熱湯下肚,奉行精神許多。
逃筝回答:“過子時了。今天太子吩咐瑤池時刻預備着,你若睡不着,可以去泡湯泉。”
“奇怪。”奉行套着外衫,“他平日素得和當初在廟裡的時候一樣,怎麼今日突然想起來要去酒池肉林裡快活?”
後宮瑤池湯泉并非天然形成,而是興平年間勞民傷财鑿出,曾是興平皇帝與後宮莺燕的快活林。
“是給你備的。”逃筝欲言又止,停頓些時候才繼續說:“太子說你今天受了風、飲了酒,身子想是不會太爽利。所以吩咐備着湯泉,以便你纾解乏累。”
雖不知趙結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但湯泉不泡白不泡。
奉行毫不猶豫蹬上繡鞋,徑直向瑤池去。
宮城經雨愈顯寒涼,她去泡湯泉,穿得簡便,受不住風,就帶着逃筝抄近道。路過處偏僻荒蕪的花園時,奉行示意逃筝停下。
春雨洗過的月色尤為清澈。
清輝夜照,在枯藤遍布的假山旁拉出兩條交疊虛影,影子落在地上,搖搖晃晃。
大約是樁宮闱豔事。
或許她該視而不見。
奉行還在猶豫,那兩條影子倒先亂了方寸。許是察覺到月色與燈光的不同,知道來了人,匆忙收拾着。
她攏攏衣袖,好整以暇,賞月靜候。
先離開假山庇護的是女子,瑟瑟徐徐,在奉行身前丈許遠處停步。
服色淡雅,紗裙薄衫随着身軀顫抖擺動,猶如微風輕拂。頭顱微低,未绾青絲順勢垂落遮住半邊臉龐,另半邊臉也隐在陰影中難以看清。
“情郎呢?”奉行好奇探看,男子鬼鬼祟祟躲在假山後,恨不得将地上影子一并藏起。
女子沒有說話,隻掩面低泣。
奉行語帶譏諷:“他哄你随他來此時,可也是這般畏畏縮縮的模樣?”
女子仍不應聲。
奉行正想再嘲弄兩句,突然被逃筝拉開,踉跄兩步方才站穩。同時飛石墜地,将剛剛還在她腳下的青磚砸出裂痕。
不等她穩住身形,巨石再度襲來。
可惜徒手投石太過笨重,僅能在偷襲時稍起作用。她步伐輕靈,三兩下便拉着逃筝跳進對方視野盲區,不慌不忙扶穩逃筝身形,從容自如擡平逃筝手腕,宮燈随之平穩照亮。
亦是那三兩步間,她想了個透徹明白。
如果是宮娥侍衛偷歡,必會知她向來仁慈,事情犯到她手上,隻要誠心悔過,便是能揭就揭。揭不過最多就是攆出宮去,決計不會丢了性命。
但這對野鴛鴦卻想殺人滅口。
如此狠絕,約是有些身份。而現今的皇宮裡,有些身份的女子,除她之外,好似也就一位。
“沈宜芳。”奉行回身,“真是出人意料。”
若說現今京中風險最大的職務,就要數到東宮那已經續過三弦的太子妃。
即便衣衫蓬亂難辨體态,烏發遮面不識真容,奉行也有九成把握,眼前這位蟬衫少女,就是東宮太子續的第三弦,沈宜芳。
沈宜芳嫁進東宮四年間,無夫婿憐惜,無家世倚仗,平素深居簡出,隻在年節宴慶、臣工婚喪等事露面。每每露面,也都怯聲怯氣,如履薄冰,過得很是艱辛。
分明生性怯懦,卻敢狐綏鸨合,豈不令人匪夷所思?
是時雲移月明,照見失色花容。
沈宜芳惶惶擡頭,杏眼含淚,泫然欲泣。可憐是千萬分的可憐,可也将這張臉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擺在奉行眼前。
見狀,奉行心中輕歎。
沈宜芳今日雖出格得令人震驚,但到底老實慣了,又吃了做賊心虛的虧,否則拔腿就跑,待遁入宮闱連綿樓閣間,任誰也難再捉到。
隻要沒被捉到現行,就是無事發生,何至下殺手?
“求,求你……”
沈宜芳支支吾吾,話沒說囫囵,兀自捧面抽泣起來。
奉行好意關懷:“嫂嫂腿腳可還利落?鞋襪可穿整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