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内仍無回應。

城門前圍觀的百姓被這一幕驚到，在樊雲生接到人時紛紛鼓掌叫好。

樊雲生扶奉行站好，看到纏身的繩索，眉宇間蘊了怒氣，低聲斥道：“胡鬧！”手底卻是輕柔，小心翼翼将她纏身繩索解開。

奉行站不老實，擡腳踢了踢裙擺。下墜時裙角迎風亂翻，向上窩折，經她這腳方垂落平整。

“三年不見，剛見面就要兇我。”

樊雲生凝眉歎說：“五丈高的城牆，倘若摔了碰了，叫我如何同皇上交代？如何同老師交代？”說罷回身好聲好氣勸說圍觀百姓散開。

百姓瞧這二人衣着氣度不凡，光天化日演這麼出遊俠傳奇似的戲，心覺好奇，不肯散開。陸調羽擠過人群，奔到奉行身側。

奉行吩咐陸調羽：“去請守将過來。”

剛剛擠來，又要回去，陸調羽叫苦。

奉行瞪他一眼，擡腳踹去，将他踹進人群。少頃，陸調羽帶着守将回來。百姓見她們能夠調動城門守将，應是身份不俗，便佯作哄散各自忙碌，在不遠不近處繼續悄悄旁觀。

守将問道：“歸殿下有何吩咐？”

“倒沒旁的事。”奉行禮道，“今日給守将大哥添了不少麻煩，實在過意不去。我在如月樓訂了宴席，請守将大哥和今日值守将士今晚下值後，賞臉來如月樓一聚。”

守将再三推辭，最終被陸調羽說動，應承下來。

其餘事畢，奉行接來樊雲生手中缰繩，笑吟吟道：“師兄也随我去如月樓，我給師兄接風洗塵。”

樊雲生搖搖頭：“綝兒——”

“陸調羽，勞你将馬駕去師兄家裡拴好。”奉行不容樊雲生推辭，岔開了話題。

“好吧。”陸調羽乖乖上馬，“那你别忘了我的豆乳龍井米糕。還有兩壇香雪寒。”說完策馬進城，倏忽沒了影。

家中馬車适時駛來，停在他們面前。

奉行放下腳凳，邀樊雲生登樓：“請師兄上車。”

“爹爹——”

遠處忽而傳來童聲，兩名總角小童齊齊奔來，撲入樊雲生懷中。

是了，樊雲生早已娶妻，膝下雙生子已經開蒙念書。當年賜婚的聖旨，還是她親手所拟。

“綝姑姑！”

兩名小童撲完樊雲生後，又撲向奉行。她與這對雙生子有着逃學曠課、鬥雞走狗的深厚情誼。

“蔓兒，小苑。”樊雲生将兩個孩子拉回自己懷中，撫着二人頭頂溫聲道，“别鬧綝姑姑，綝姑姑有事要忙，你們先回阿娘那兒等我。”

等兩個娃娃走遠，樊雲生面向奉行，斂去溫情。

奉行知道他意欲何為。

即便樊雲生已經娶妻生子，她也沒藏起心中愛慕。親朋縱她胡鬧，卻也勸她早早割舍。樊雲生亦有此意。隻是從前恩師纏綿病榻，不宜談論這些兒女情長。後來恩師病故，樊雲生解官丁憂，此事又被擱下。

她不是沒想過會有這天，但沒想到會在重逢這日。

樊雲生語調冷硬地将話說完，不留任何回旋餘地，頭也不回地去和妻子團聚。

她站在原地，仰頭望向城樓，發覺垛口綁着的繩子還沒解去。

該死的陸調羽，怎麼做事總留個尾巴？

她奔上城樓去解繩索，無論如何也解不開。

該死的陸調羽，怎麼就綁了個死結呢？

怎麼就是個死結呢？

季春豔陽逐漸暗淡，烏雲從天幕垂角漫上天空，大約又将有一夕落雨。

護城河内側的馬車緩緩駛向前方，在城門前暫停。

窗簾被串佛珠挑開些許，恰容一道目光抛出，連向懸蕩在城牆上的繩索。

青年透過縫隙瞄眼車内，依稀看到夕光描進簾側那雙漠然的眼睛。下一刻，窗簾回落。

“回宮。”

一道男聲傳出，語調平緩，聲色冷淡。

車輪再度滾動，隻在原地遺有細微檀香。